正文 第六講 《中庸》的哲理(3 / 3)

這段話頗難解釋,我以為都是說明中庸之道,即說明“庸”的德,而須用“弗能弗措”的方法貫徹之。所謂“北方之強與?抑而強與?”實指一事,並非二事。即是說“北方之強與?或強者與?”所以下麵說:“北方之強也,而強者居之。”所謂南方之強,或係就老子一派言;所謂北方之強,或係就墨子一派言,但俱未達到發而中節的地步,即俱未達到“庸”的德。“和”與“中立”,近乎南方之強;“不變”則近乎北方之強,但俱非《中庸》之強。《中庸》之強,乃“和而不流”,“中立而不倚”,乃“國有道,不變塞”,“國無道,至死不變”。這非有“弗能弗措”,“人一己百,人十己千”的修養功夫是不容易達到的。在學知利行,或困知勉強而行的人,天事既不甚足,非有“弗能弗措”,“人一己百,人十己千”的決心,就不容易達到“明”與“強”的地步。因此《中庸》說:

子曰:……君子遵道而行,半途而廢,吾弗能已矣。君子依乎中庸,遁世不見知而不悔,惟聖者能之。

具有“弗能弗措”的決心,才能“不見知而不悔”,才不至“遵道而行,半途而廢”。這些議論,本很平常,但為學知利行,或困知勉強而行的人說法,不得不如此。

以上說明了兩種修養法。

《中庸》上關於修養的尚有一段很可注意的議論,便是對於知、仁、勇的說明。《中庸》說:“知、仁、勇三者,天下之達德也。”又說:

好學近乎知,力行近乎仁,知恥近乎勇。

這段話標明“子曰”,雖不一定是孔子說的,卻很能發揮孔子的原意。《論語》上關於知、仁、勇,曾有過兩段記載。

子曰:“知者不惑,仁者不憂,勇者不懼。”(《子罕》)

子曰:“君子道者三,我無能焉:仁者不憂,知者不惑,勇者不懼。”(《憲問》)

《論語》隻說明了知、仁、勇三者的歸結,但何以達到知、仁、勇,卻沒有係統的說明,這就不能不使人聯想到《中庸》了。何以說“好學近乎知”呢?這是很容易明白的。因為好學可以去蔽,凡事必有所蔽,有所蔽則知不真切,去蔽即所以去知的蔽。《論語》說:

好仁不好學,其蔽也愚;好智不好學,其蔽也蕩;好信不好學,其蔽也賊;好直不好學,其蔽也絞;好勇不好學,其蔽也亂;好剛不好學,其蔽也狂。

這段話是說明不好學所招致種種蔽,知有所蔽,則非真知,求知之道,首在好學。所以說“好學近乎知”。既做到知者則一切蔽都去掉了,所以“知者不惑”。何以說“力行近乎仁”呢?這句話我認為是孔門的“仁”的正解。孔子說:

飽食終日,無所用心,難矣哉!不有博弈者乎,為之猶賢乎已。

孔子隻恨那些坐著不動的,無論做什麼事,隻要你向前做去,總是對的。向前做去便是仁,飽食終日,無所用心,便是不仁。仁是表現生活的努力的。孔子提出一個忠恕之道:忠是盡己,恕是推己及人。所謂忠恕,也就是“己立立人,己達達人”的意思,即是表現對己對人一種生活上的努力。所以說“力行近乎仁”。既做了一個仁者,他的生活必充滿著生意,必一味向前做去,而無退後反顧之憂。所謂“有生之樂,無死之心”。《論語》上記載孔子的生活,有這麼一段:

葉公問孔子於子路,子路不對。子曰:“女奚不曰,其為人也,發憤忘食,樂以忘憂,不知老之將至雲爾。”(《述而》)

這是描寫孔子的生活之樂的。在這裏也就知道所謂“仁者不憂”的意義了。何以說“知恥近乎勇”呢?這句話比上兩句更來得重要,隻是不容易說明罷了。一般人認勇是屬於體育方麵的,以為身體不強,必不能勇,這是一種很膚淺而且錯誤的說法。勇並不是體力角逐,也並不是“撫劍疾視”的意思,質言之,勇並不是一味蠻勇,乃是知恥,是人格修養上最重要的一段功夫。孟子講養勇,講得很起勁。他講到養勇,就連帶地講到養誌養氣。養誌養氣,才是養勇的根本功夫。否則所養的隻是小勇,隻是敵一人的匹夫之勇。我們養勇,要養大勇。大勇是要與我們的生命發生危害的。我們處在生死存亡之際,要能夠立定腳跟,不隨風轉舵,這樣便可以造到大勇的地步。這樣便非養誌養氣不可。關於這種大勇修養的方法,要在平日能認清目標。譬如孔子的目標是仁,他便說:“毋求生以害仁,有殺身以成仁。”孟子的目標是義,他便說:“生我所欲也,義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義者也。”“殺身成仁”,“舍生取義”,這是何等的大勇。所以孔子說:“勇者不懼。”而《中庸》更明白地說:“知恥近乎勇。”不從知恥說明勇,是不能抉出勇的真正意義的。

知、仁、勇三者何以謂之達德?“達德”謂日用常行,人人共由,不可須臾離之德。《中庸》中有所謂“達道”“達孝”,均作如此解釋。知、仁、勇三者是緊相聯係的,有知而不仁,或有仁而無勇,都不足以為德之全。用現代的話說明,知是研究學術的精神,仁是服務社會的精神,勇是砥礪人格的精神,三者缺一不可。譬如研究學術,不去服務社會,不求社會的實踐,是無法證明學術的真價的。又如服務社會,不顧到自己的人格,不能知恥,也徒然做了他人的工具。所以三者是緊相聯係的。《論語》上有相類似的議論,大體上也可以看作說明知、仁、勇三者的聯係。譬如《衛靈公》章說:

子曰:知及之,仁不能守之,雖得之,必失之。知及之,仁能守之,不莊以蒞之,則民不敬。知及之,仁能守之,莊以蒞之,動之不以禮,未善也。

所謂“莊以蒞之”,是就外表之莊嚴說,所謂“動之以禮”,是就人格之莊嚴說,這都是養勇的功夫,可見知、仁、勇三者缺一不可。

以上是說明知、仁、勇的修養法。

儒家的書大部分是關於倫理問題的說明的,所以特別注重修養法。《中庸》是儒家的體大思精之作,當然對於修養法說得更透徹些,而且《中庸》是有它的明確的世界觀的,當然對於修養法說得更有係統。譬如關於知、仁、勇的修養法,《中庸》便能夠提出所以達到知、仁、勇的下手功夫,這便比《論語》強遠了。

四、《中庸》的影響

《中庸》一書在儒家的思想史中影響是很大的,這在上麵也略略講過。我以為《中庸》一書上接孔、孟的道統,下開宋、明理學的端緒,是儒家一部極重要的著作。現在談到它的影響,我們不妨分作三項來說明。

(一)對抗道家思想

上麵已經說過,秦、漢統一以後,儒、道兩家的思想,爭取思想界的支配權。道家思想內容充實,但不為統治階級所歡迎,儒家思想內容平泛,但統治階級爭相利用,於是有《中庸》之作。《中庸》一書,確實有許多思想是取自道家。依照上麵的說明,《中庸》開宗明義第一章,所謂“天命之謂性,率性之謂道,修道之謂教”,開始的兩個前提,即從道家的思想導引而出。至於所謂“誠”與“誠之”,分明是說明體與用的關係;所謂“自誠明”“自明誠”,分明是說明由體到用,由用到體;所謂“誠則明矣,明則誠矣”,分明是說明體即用,用即體,體用一元。這些關鍵,也都是從道家思想導引而出的。因為道家哲學在古代哲學中是說明體用關係最精的。《中庸》上還有“不見而章,不動而變,無為而成”的話,又有“不動而敬,不言而信”的話,與《老子》上“不行而至,不見而名,不為而成”的話,和“不自見,故明,不自是,故彰,不自伐,故有功,不自矜,故長”的話,不是同樣的論法麼?不是同樣地說明相反相成的道理麼?《老子》一書,幾乎全部都是發揮“無為”的道理,說明“無為而無不為”,而《中庸》上所謂“不見而章,不動而變,無為而成”,不正是說明“無為而無不為”麼?這樣看來,《中庸》的思想,實有許多地方是取自道家,無可為諱。不過我為什麼要說《中庸》一書是對抗道家的思想呢?這是因為儒家的立場和道家的立場,是根本不同的。儒家是維護封建統治的,道家卻是反對封建統治的。儒家因為要維護封建統治,所以提高倫理的價值,所以拿“誠”做中心;道家因為要反對封建統治,所以看重個人的價值,所以拿“自然”做中心。儒家知道自己沒有深厚的哲學基礎,沒有係統的世界觀,所以不得不采取道家所講的體用關係與乎相反相成之理。可是儒家就在這裏用它自己的立場抨擊道家。以為道家思想陷於虛玄,而不切於實用。道家的主張雖可以坐而言,卻不能起而行。於是提出一大套的倫理的說素,直接地顯示儒家思想之切近人事,間接地暴露道家思想之無裨世用。這便是《中庸》一書之所由發生。我們且看《中庸》上關於封建道德的說明:

……君子之道四,丘未能一焉:所求乎子,以事父,未能也;所求乎臣,以事君,未能也;所求乎弟,以事兄,未能也;所求乎朋友,先施之,未能也。

君子之道,辟如行遠,必自邇;辟如登高,必自卑。詩曰:“妻子好合,如鼓瑟琴;兄弟既翕,和樂且湛。”子曰:“父母其順矣乎。”

子曰:“舜其大孝也與!德為聖人,尊為天子,富有四海之內,宗廟饗之,子孫保之,故大德,必得其位,必得其祿,必得其名,必得其壽……”

子曰:“無憂者其惟文王乎!以王季為父,以武王為子;父作之,子述之……”

子曰:“武王、周公其達孝矣乎!夫孝者善繼人之誌,善述人之事者也。春秋修其祖廟,陳其宗器,設其裳衣,薦其時食……”

……仁者人也,親親為大;義者宜也,尊賢為大。親親之殺,尊賢之等,禮所生也。

……天下之達道五,所以行之者三。曰:君臣也,父子也,夫婦也,昆弟也,朋友之交也。五者天下之達道也。知、仁、勇三者天下之達德也,所以行之者一也。

……凡為天下國家有九經,曰:修身也,尊賢也,親親也,敬大臣也,體群臣也,子庶民也,來百工也,柔遠人也,懷諸侯也。修身則道立,尊賢則不惑,親親則諸父昆弟不怨,敬大臣則不眩,體群臣則士之報禮重,子庶民則百姓勸,來百工則財用足,柔遠人則四方歸之,懷諸侯則天下畏之。齊明盛服,非禮不動,所以修身也;去讒遠色,賤貨而貴德,所以勸賢也;尊其位,重其祿,同其好惡,所以勸親親也;官盛任使,所以勸大臣也;忠信重祿,所以勸士也;時使薄斂,所以勸百姓也;日省月試,既廩稱事,所以勸百工也;送往迎來,嘉善而矜不能,所以柔遠人也;繼絕世,舉廢國,治亂持危,朝聘以時,厚往而薄來,所以懷諸侯也。凡為天下國家有九經,所以行之者一也。

我們看了上麵幾段的記載,都是關於孝的倫理的說明。因為儒家是認孝為一切倫理的起點的,所謂“行遠必自邇”,“登高必自卑”。如《中庸》臚舉舜的大孝,武王、周公的達孝,文王的父作子述,都足以證明《中庸》是如何地推重孝的倫理。孝的倫理是宗法社會的柱石,也是封建社會的柱石。如果《中庸》不提出孝的倫理,徒然提供一些形上學的議論,便失了儒家思想的重心,也不足以和道家相對抗。因為儒家和道家對抗的武器,便是借宗法倫理的提倡,一方麵可以迎合統治者的心理,一方麵更可以加鈍一般群眾的意識。還有一點,也是道家得到社會信仰遠不如儒家的,便是儒家用位祿名壽作為吸引一般群眾的工具,而位祿名壽是人人所日夜想望不置的,這當然很容易得到一般的普遍信仰。譬如《中庸》說:“故大德,必得其位,必得其祿,必得其名,必得其壽。”而道家的教理卻與此相反。譬如《楊朱篇》說:“生民之不得休息,為四事故:一為壽,二為名,三為位,四為貨……不逆命,何羨壽;不矜貴,何羨名;不要勢,何羨位;不貪富,何羨貨。”這樣的教理要想吸收大量的群眾,像儒家一樣,又如何可能呢?所以說宗法倫理的提倡,乃是儒家對抗道家的重大武器。

《中庸》中提出治天下的五達道和“為天下國家”的九經。“五達道”即儒家的五倫。《孟子》說:“使契為司徒,教以人倫:父子有親,君臣有義,夫婦有別,長幼有序,朋友有信。”這五倫在儒家是認為天經地義的。“九經”則賅括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更是儒家所認為萬世不易的真理。但我們知道,在封建社會中這五達道和九經,正是統治階級的惟一法寶,因為根據這五達道和九經可以盡羈縻束縛的能事。這決不像道家欲以無為無事的方法,來處理天下國家,所謂“我無為而民自化,我好靜而民自正,我無事而民自富,我無欲而民自樸”。兩兩比較,在統治階級當然歡迎前者而不歡迎後者。不過《中庸》雖然說得很廣闊,無論君臣、父子、昆弟、夫婦、朋友,無論尊賢、親親,乃至柔遠人、懷諸侯,都有談到,可是它卻想都歸納到“誠”,所謂“所以行之者一也”,以見它的思想都出發於一個係統的世界觀。這樣,用儒表道裏的手段,以達到崇儒黜道的目的,遂又成為它的對抗道家的武器。然則《中庸》之作,在儒家確實是一種極重要的作品。

凡上麵所述的五達道和九經,都可歸納到修道之教,《中庸》注重在修道之教,至於所謂天命之性,率性之道,不過是拿來做做幌子而已,這正是所謂用儒表道裏的手段,達崇儒黜道的目的。這種伎倆,後來宋、明的理學家,運用得極其純熟。這便是《中庸》的影響之一。

(二)開發禪家思想

佛教思想到中國和佛教思想到西洋,所得的結果是兩樣的。何以呈兩樣的結果,這就不能不追溯前因。我們先說西洋吧。叔本華(Schpoenh-auer)是受佛教的影響最大的,佛教思想到了叔本華手裏,卻會成為主意論(Voluntarism),這不是很可怪異的事情麼?其實細按起來,一點也不奇怪,因為西洋人所受過去重大的影響,像古希臘前期哲學,像近代初期哲學,都是很前進的,所以佛教思想落入西洋人手中,也會向前進,不會向後退。若在我中國便不然。中國人所受過去重大的影響,像道家哲學,完全是向後退的。像儒家的則古稱先王,也是向後退,又儒家關於“無言”“無為”的議論也是很多的,這也分明是向後退。因此佛教思想傳到中國,就會變成離言語文字的禪宗。現在講到《中庸》,《中庸》是以“誠”為其基本觀念的。所謂“至誠盡性”,“至誠無息”,“至誠如神”,都是導引禪家思想的根源。而最重要的是中和之說。中是說性,和是說情;中屬未發,和屬已發。這種未發已發之說,也為導引禪家思想發展的媒介。譬如上麵曾經講過的李翱,他在《複性書》上所說的:“情由性而生。情不自情,因性而情;性不自性,由情以明。”這便是借用《中庸》的意思,發揮禪家的教旨。李翱本是禪家藥山惟儼的弟子,對於禪家的思想,浸潤頗深,後來看到《中庸》“喜怒哀樂之未發,謂之中;發而皆中節,謂之和”的話,觸動禪機,遂有《複性書上》之作。叔本華受到印度思想的影響,會發展為向前進的主意說,李翱受到印度思想的影響,會發展為向後退的複性書,我們若不追溯前因,將會認此為“世界七不可思議”之一。然則《中庸》對於後來禪家思想的發達,不能說沒有相當的影響。

禪家的主旨是不立文字,一超直入,這些道理,將在第七講中說明。禪家思想何以在中國發達起來,並且何以在唐代發達,這可以從背景說明。中國處在一個長期的封建社會之中,封建社會統治者需要一超直入的思想,需要不立文字的宗教,以便運用其麻醉民眾的手腕,這是絲毫不足怪異的。尤其是唐代,是中國封建統治最出色的時期,則這種一超直入的禪宗,當然更比其他的思想更容易迎合統治者的心理。在這裏,我們可以知道佛教發展於中國,與耶教發展於西洋,是同一道理。在中國有儒家思想導引於前,在西洋則有觀念論派思想導引於前,這是一種有意義的對照。

(三)開宋、明理學的端緒

宋儒好言天命心性,是明明白白地受《中庸》的影響的。他們用一個“理”字概括天命心性。朱晦庵說:“太極隻是一個理字。”程伊川說:“心也,性也,天也,一理也。”又說:“在天為命,在物為理,在人為性,主於身為心,其實一也。”程、朱的思想因受《中庸》的啟發,敢於侈談理氣心性,固已成為周知的事實。尤其是《中庸》上中和之說,幾乎成為他們的根本思想的導引。如程伊川說:“天下之理,原其所自未有不善。喜怒哀樂之未發,何嚐不善。發而中節,則無往而不善;發而不中節,然後為不善。”這是很顯明的從《中庸》的中和之說,發揮他的理一元論。朱晦庵亦複如此,他說:“性是未動,情是已動,心包得已動未動。”又答張敬夫的信,說:“心者固所以主於身,而無動靜語默之間者也,然方其靜也。事物未至,思慮未萌,而一性渾然,道義全具;其所謂中,是乃心之所以為體,而寂然不動者也,及其動也,事物交至,思慮萌焉,則七情迭用,各有攸主;其所謂和,是乃心之所以為用,感而遂通者也。”這樣看來,程、朱的思想,都是受《中庸》的影響很大的。不僅程、朱是如此,推而上之,如張橫渠,如邵康節,他們都是拿住中和一點去發揮他們的思想的。如張橫渠說:“情未必為惡,哀樂喜怒,發而中節謂之和,不中節則為惡。”又如邵康節說:“以物觀物,性也;以我觀物,情也。性公而明,情偏而暗。”這些議論,都是從中和的道理導引而出。所以《中庸》一書,對於宋儒理學的發展是關係極大的。此外如宋儒好言誠明,好言盡性,好言鬼神,我們都可以從《中庸》一書找出它們的線索。

《中庸》說:“君子尊德性而道問學,致廣大而盡精微,極高明而道中庸。”這幾句話,就開了宋、明儒者兩個研究學問的法門。無論宋、明儒者所受禪宗的影響是何等的大,但《中庸》的影響是很明白的。程、朱是走的道問學、盡精微、道中庸的路子,陸、王是走的尊德性、致廣大、極高明的路子,形成兩個壁壘,成為後世“朱、陸異同”的佳話。陸象山用“易簡工夫終久大,支離事業竟浮沉”的詞句嘲笑朱子,朱晦庵也用“卻愁說到無言處,不信人間有古今”的詞句嘲笑陸子。這不能說不是由《中庸》給了他們的導火線。這樣看來,《中庸》影響於宋、明理學的發展,又是很大的。

總之,《中庸》一書,上接孔、孟的道統,下開宋、明理學的端緒,一麵為儒家建立哲學的基礎,一麵對道家思想作一種防禦戰,它的作用,它的價值,也就可想而知了。我們研究中國哲學史,萬不能忽視了一部《中庸》。朱晦庵說:“須是且著力去看《大學》,又著力去看《論語》,又著力去看《孟子》,看得三書了,這《中庸》半截都了。”他的話不一定對,但《中庸》意義的重大,是可以想見的,所以我在這裏特別開一講去說明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