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周邦彥,雖然提倡格律,講求一種法度精神,但詞中分明有“一種末世情懷,一種悲哀的、灰暗的人生色調”。這一風格雖然是詞體士大夫雅化的發展傾向,但柔弱的風格反而推波助瀾,使詞的女性化特征再度成為顯性。如果說花間詞是香軟華貴的豔科本質,柳永的詞是一種詞語塵下的俗詞特性、蘇軾的詞是一種以詩為詞的雅化傾向的話,那麼周邦彥的詞則可以看做是一種末世悲涼意緒下的淒豔之美,既有法度精神,又有嚴於韻律的和諧。但這不意味著周邦彥的詞偏離了詞本體女性化特征的要求,而是隨著時代的發展,女性化特征的反映形式有所變化罷了。周邦彥是把自己的末世情懷、感傷故事融入到對女性的審美觀照,表現出“雅豔淒婉”的女性化特征,成為維係南北宋詞脈的重要紐帶。
詞至李清照,其女性身份及其寫作對象和性別視角,無疑使詞的女性化特征表現得更為酣暢淋漓。李清照以其細膩的女性心靈去感受生活,去寫詩填詞,以一種女性的自我敘寫或者敘寫自我,塑造了一個個形象鮮明、個性獨具的女性形象,盡情地摹寫出了女性的真實生活。李清照詞誠如秦觀詞一樣,將身世之感打並入詞作中。李清照直承周邦彥的是藝術化地使事用典,了然無際,卻運用得貼切自然,增加了詞的含蓄朦朧之態。
李清照還經常以平常白話語填詞,多少又雜有柳詞的特色,但又明顯略勝柳詞一籌。因為李清照有著驚人的語言創造力和表現力,她的平常白話語極為純淨,而且清新如洗,不僅拋開了當時詞壇流行的淫詞麗語,還剔除了下層民眾口語中的俚語鄙詞,真正做到了化俗為雅,扭轉了自柳永形成的“大得聲稱於世,雖協音域,而詞語塵下”的俗豔詞風。
辛棄疾的詞悲壯而沉鬱頓挫,表麵上看呈現出極具男性化的特質,但在以豪放著稱的辛詞中,竟然處處能看到女性影子和女性化的物事。辛詞中的大量景物的選取、典故的運用形成了詞的幽深隱約之美,加之女性題材與女性語言的使用,生動地描繪出人類心靈的另一層麵,是豪放剛健與清柔如水相結合的詞體特征,具有深邈婉曲的藝術魅力。
在薑夔現存八十四首詞作中,其羈旅窮愁、感傷身世之作與戀情、詠物之詞有近七十首。其戀情詞,不僅情感專注,更秉持中和之道,意象清空,措辭騷雅,而不落詞之冶豔俗套,開騷雅情詞一路;即便是詠物之詞,薑夔亦有香草美人騷雅之風,使其詞具有“騷雅冷豔”之致,呈現出一種別樣的女性化特征。在薑夔詞中的女性不再是低層次地僅供男性聲色享樂的玩偶,而是薑夔精神生活中的一份美好回憶、一種情感寄托。在這一點上明顯看出薑夔詞繼承了晏幾道、秦觀、周邦彥追求騷雅的創作思路,並對吳文英詞產生積極的影響。
吳文英詞是唐宋詞體發展到尾聲時代的一次整合,可以看做是唐宋詞的最後輝煌。吳文英詞並不是簡單地對南宋詞的收束,同時他也包涵了北宋的詞風,甚至於涵納了晚唐五代之神韻。吳文英詞以一種女性的敏感思維來感傷國事,自覺不自覺地流露出女性化的意味。同時他又以穠豔新穎的語言、綿密曲折的結構,創造出奇麗淒迷的境界,抒發纏綿沉摯的情感。在寫情上,吳文英是極為率真的,他把自己的情愛生活真實地記錄出來,頗有柳永風貌,同時那種哀婉之音、愁苦之韻又似少遊情懷,共同鑄就了其詞“密麗幽邃”的女性化特征。
總體來看,唐宋詞的女性化特征發展演變過程是比較明晰的,雖然有蘇軾、辛棄疾等詞人的幾度創變,但詞稱其為詞的本質特征一直頑強地延續著。同時這種發展演變也是曲折漸進的艱難曆程。受我國傳統詩學觀念的影響,詞的本質屬性——女性化特征屢受衝擊。由柳永對詞本體豔科屬性的定型,到蘇軾的“以詩為詞”詩詞一體的創變,到周邦彥講究法度的約製,再到辛棄疾的“以文為詞”的詩詞文高度融合,每一次都會使詞的本質特征發生某種變化,增加新的內涵,但這變化一直是涵納在詞本體之內,詞稱其為詞的本質屬性——女性化特征仍舊不同程度地保留和傳承著,使詞終究沒有被淹沒在其他文學樣式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