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一九五一年(1)(1 / 3)

三月三日

春天,大風無論怎樣把大量的雪片投覆在地上,都不會長久的,一天的紅太陽,積雪完全消失,泥潭也消失了。

昨天上午十時,我搬到慰問團集中的地方——西北大旅社,這是西安最大的一家旅館,經常住宿各種代表大會的代表,解放以後,他們賺了國家不少的錢。慰問團也全集中在這裏,許多外省代表原來住在交際處的,本市各級代表,此前未脫離原機關,現在都住在一起,這是說就要出發了。

我們是中國人民赴朝慰問團西北區分團,這是應全國“中國人民保衛世界和平大會”(簡稱“和大”)號召組織起來,赴朝鮮戰場慰問以鮮血與生命,以對於祖國建設事業與全世界和平事業鼓舞著的抵抗美帝侵略的中朝將士。西北區分團係由西北“和大”號召組織的。西北五省、一市、大行政區、這軍區等各單位都派遣代表。我是大行政區文學藝術界選派的,對於這一光榮而艱巨的任務,我有著充足的勇氣。

我們在未啟程以前主要做了兩件事:編寫《西北各族人民在偉大的抗美援朝運動中》這一綜合性小冊子,以概括介紹西北人民在愛國主義與國際主義的鼓舞下,抗美援朝的各個方麵的活動與成就。另外編了“照片簿”“畫報”,以便用這樣的方法,把西北人民抗美援朝的熱烈實況,帶給前方的將士們。另一件事是學習朝鮮、讀各種有關朝鮮的書,以便對朝鮮有個初步了解,以便於將來實際觀察時較容易認識問題,不至於耳聾目瞽。

三月五日星期一

曆史上最野蠻的行為,被美國強盜在朝鮮上演了!

朝鮮,這是一個人口不過三千萬,土地不過我國一個省份大,從南到北不過三千裏的國家;朝鮮,這是一個經過自己人民無數次流血鬥爭所締造的一個年輕的民主主義人民共和國。朝鮮的人民,正剛開始看見幸福之門向他們打開,他們還在從事和平建設。這個國家一切都在生長、茁壯。就這樣一個國家,被美國強盜百般蹂躪著,朝鮮人民在苦難中戰鬥。

請看看美國強盜在那裏的所作所為吧!

我們還沒有到朝鮮去的慰問團,在我們未出發的現在,每個同誌都極力想出朝鮮的相貌,當然我們怎樣也想不出真實的圖景,我們想朝鮮一定是片焦土了。

僅據我們所聽說的一些和看到的一些照片,不難想象朝鮮是浸在血泊裏,埋在破碎的彈片下。

美國強盜顯示出它的吃人的生蕃的本性,他們在占領區,屠殺和平居民,在黃海和江源兩道,他們即殺人十七萬以上,他們成群地屠殺嬰兒,他們恣意蹂躪婦女,在戰壕,在碉堡,在汽車,在坦克車上都常常掛著被蹂躪後又被殺死的婦女的屍體。

我們不堪忍受這種非人的侮辱!

美帝國主義者必須受到懲罰。

三月十一日

在西安,隻有最後三小時了。天已經黑下來,屋外卷起陣陣風沙,一切都準備停當了,行裝都完全捆起來了,有的人在閑談,有人在休息,有人在玩撲克,都在等候著一個“走”字。十點鍾就要去車站,十一點三十五分就要離開西安,踏上征程。

幾天以來,每天都有宴會或茶話會,各民主黨派,各級政府,各機關團體都熱情歡送我們,西北“和大”主席楊老數次出席致辭,老詩人、“和大”副主席柯老更熱情澎湃,每會必到,不顧自己的疲勞,甚至有時連飯都不吃就來了!向慰問團朗誦詩篇、熱情地講話。

據說今晚西安各界將赴車站歡送。

這一切,為了什麼?為了表示西北人民抗美援朝的熱望,表示對前方將士的無限關懷。

朝鮮前線的中國人民誌願軍戰士們,捍衛了世界和平。

三月十四日星期三

下午,在天津,鎮南道,市府招待所,狹窄而設備簡陋的三層樓上,夕陽從窗口斜投進一小片白光。窗下是一片廣場,有許多上身穿軍衣,下穿藍色褲子的青年人,看樣子像是華東軍幹校學生,在喧囂著玩籃球。

現在,又需回過頭來從出發那時記起:

十一日夜晚九時許,當我在記日記的時候,墀、精石、金拔、小邸們來了,我們盡情地談著一些有趣的事情,談到音協的幾個寶貝人物,一直談到一九四四年在延安的大生產,我們談著一些真實的笑話,逗得人直不起腰。在我麵前將是一個艱巨而多險的任務,在臨別的時候,人們應該是非常愉快的。多年來都是這樣,我還沒有看見在我們的隊伍裏有流著眼淚告別的。人們常拿“眼淚”這一名詞作為開玩笑的資料。

當亞馬同誌來催我走的時候,我才發現我是最後一批離開旅館上車站去的。

車站上,已經排列好一隊歡送我們的人,有市府、婦聯等機關的代表,約半點鍾後,送行的人更多了。西大“和大”楊明軒主席,市“和大”趙伯平主席,西北局武秘書長,統戰部汪部長、柯華都來了。

文協機關一平、胡采、於捷等六七位同誌也駕車趕來,在車站談了好久,話當然是說不完的。當我們揮手告別,張鋒伯市長領著我們唱著莊嚴的國歌,喊著口號,人們鼓著掌,在一片預祝勝利和祝福健康的聲中,列車漸漸東去,古城西安依稀的燈光,落在夜的蒼茫裏。留下來的是機車的有節奏的前進的音樂,和“把美帝趕出亞洲去”的口號。

人們都忙著鋪床,我們包乘的是一列軟席臥車,一切都很舒適方便。而我,因為過於興奮,雖然已經很累,但很久都不想睡,我倚著窗口,望著退去的西安,望著它閃爍的紅光,望著朦朧的田野,我隻想大聲唱歌,我唱著:“起來,饑寒交迫的人們……”

翌日晨,醒來的時候,車已出了潼關很遠,到了陝州。這一整天我們都在河南境內行進。沿途穿過數十個山洞,鐵路兩側的村舍都還堆積著瓦礫。車站,大都是才從廢墟中生長起來,人民的生活自然還是貧苦的,這一帶經過反複的戰爭,和國民黨匪軍嚴重的破壞。河南,有著三千多萬人口的中原人民,這裏的人民是以勤勞、勇敢出名的,河南省的勞動人民散布在北方各省,他們是那樣忠厚。經常有許多丈量土地的農民映在我們的眼簾,說明這裏正在土改,據說這是徹底肅清封建土地製度的最後一次土地複查。以這片土地上人民的忠誠勤懇,他們美好的日子是不會遠的。

在暮色蒼茫中,列車進平漢和隴海交叉的鄭州車站,從服務員的報告中知道在這裏會停車半小時,我們下了車,奔上天橋,旅客們在天橋走動來往如流,卻是那樣的有條不紊,誰說中國人是一盤散沙呢?我們祖國的人民是很懂得組織性的,一個很有組織的民族。在解放以前,人們是不大遵守政府各個方麵所規定的一切規章的,他們處處“散亂”,因為那個政府從來未曾製定過一條有遵守之必要的規約。而解放後,人民政府的各種規約都是根據人民的需要製定的,因而,你看看,沒有馬棒,沒有怒斥、惡罵,沒有推撞強迫,而我們的人民都是井然有序,談笑自如地循著規定行進,這是一切我們的敵人所無法理解的一個普通現象,一個極簡單的道理。

站在天橋口四望,鄭州在燈火輝煌之中,橋的兩邊都是站台,數十條軌道,無數輛列車整齊排列著,像一個受檢閱的鋼鐵兵團,有次序地移動著,乳白的蒸汽,從四處升起,成朵朵白雲,汽笛鳴叫著,而飄蕩在一切聲音之上的是擴音器傳出的女服務員的溫和而不知疲倦的聲音,她三番五次地告訴旅客們各種上下車的常識,從去何處乘何輛車一直到建議旅客下車不要丟遺東西,她無微不至地,甚至於比臨行前自己的親人所叮嚀自己的還要細密周到,我十分愛聽這種聲音,這聲音給人無限親切和溫存的感覺,會引人自然而然想到我們新中國工作人員的一切聲音,這不是一個人的聲音,這是一個集體,這是一種象征,這是祖國對她每一個人民所發出的親切的呼喚。

天空完全黑下來後,列車走上平漢路,要通過黃河鐵橋了,服務員走來,關上所有窗戶的玻璃,告訴我們不得將頭伸出去,並坐好在自己的位置上,以保障行車的安全。對於過黃河鐵橋,所有的人都有無限的興奮,每個人都想更逼近地看看我們祖國勞動人民之手所創造的這一偉大工程。我們關上車廂裏的電燈,以便能透過玻璃望到窗外,大家屏著呼吸,如臨戰鬥,靜聽緩慢而沉重的機器聲,車廂似乎微微震動著,玻璃有節奏地微微震響(這也許是我們過分注意而引起的神經過敏吧,因為每個人的心裏都企望發現過橋與平地有什麼不同,特別是黃河大鐵橋啊)。橋上節節都有武裝同誌守衛。這告訴我們這座橋對我們的祖國是多麼重要,而美蔣特務又時刻企圖乘隙破壞它。車在橋上行進約二十五分鍾,就到了河北岸的一個小站,大家談著鐵橋的有關的故事,對祖國流露著無限敬仰之情。

渡橋之後,大家便都就寢,這一夜,我們在睡夢中穿過豫中平原,當太陽從東方升起的時候,我們已經到了冀中平原上。

左方隱隱看見青青的、高聳的太行山,右邊是無邊無垠的原野。這裏村莊是稠密的,人家也很多。春天,似乎先降臨在這裏,在平坦寬闊的田野上,像星棋似的布滿無數小丘,農民們已經開始施肥了,大地正迎接著這一偉大的受孕的時節,許多新房已在沿途的村莊建立起來了。一路上我們經過許多有名的近十年來的戰場,如陳莊、清風店。這裏人民經過多年的英勇戰鬥,抗日時代以及解放戰爭時期,他們和太行兩側的山西人民共同留下無數不朽的英雄詩章。戰爭自然給這裏帶來重重災難,現在,人們努力治愈它了,正進行著和平的忘我的建設。我們一直趴在窗口眺望著,眺望著,越往前去,我們越覺得祖國是世界上最可愛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