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不多時間,樊田夫先放下酒杯,滿臉赤紅,把頭靠在椅背上,推說喝醉了。

卓其說:“怎麼樣?行就是行,不服不行;不行就是不行,光吹不行。”說著,他朝向林夕夢,說:“你們的軍旗倒了,你還不趕快上?”樊田夫在那裏閉著眼睛說:“林經理,咱不能讓軍旗倒下!喝!”林夕夢隻得端起杯子,同卓其喝起來,其他人拍手為林夕夢助威。喝到第三杯,她便佯裝喝醉。這下,卓其可威風了,手舞足蹈起來:“哈哈……八路的軍旗終於被踩倒腳下……”卓其一邊說,一邊彎腰,大家不知他要幹什麼,都看著他。他慢慢地拿起一隻皮鞋,往菜桌上磕了幾下,從鞋內掉出一塊魚骨頭。這塊魚骨頭正好落在一盤豬腳旁邊,然後,他又把鞋子放到地上,重新穿上。他是在喝酒過程中,因天太熱,將腳從皮鞋裏拿出來透風,喝酒時鞋內掉進一塊魚骨頭,剛才一興奮要穿鞋時感覺到了,想把它弄出來。他是怕弄到地上,這是他一貫做法,別的地方可以髒亂,唯有地麵不能弄上東西。林夕夢了解他,其他人不了解,都被他這一舉動驚呆,先是麵麵相覷,後來又不約而同地看著林夕夢。

林夕夢窘極了。

樊田夫頭靠在椅背上閉目裝睡,突然間聽不到一點兒聲音,立刻睜開眼,抬起頭來,問:“怎麼,都不說話了?”

林夕夢看看大家,又看看卓其。

卓其正若無其事地在喝茶水。

她端起滿滿一杯酒,回答樊田夫:“我罰我自己!”

說完,她一飲而盡。

結束這場宴會時已經十點。樊田夫安排範工他們夫妻二人在客房過夜。誰料,範工說什麼也不去,隻讓他家裏人一個人在客房,他仍在集體宿舍。樊田夫到集體宿舍去向外拖範工,其他人幫忙向外推,範工死死抓住床體不放手,臉漲得又紅又紫,死活就是不去。樊田夫裝作生氣了:“範工你是怎麼了?大嫂打老遠來了,你怎麼能這樣?”範工卻真火了,翻了臉:“你樊經理是不是瞧不起人?”樊田夫哭笑不得,實在也沒有辦法,隻得讓林夕夢去客房安置範工家裏人。

範工家裏人正臉龐紅紅地站在客房裏。她顯然知道了範工死活不來客房,一見林夕夢,她臉龐更紅了,說:“林經理,我來真是太給你們添麻煩了。”

“大嫂,這是哪裏話?什麼時候我們還想去吃您做的菜呢?”

“俺真是歡喜呢,您明年正月去吧,跟樊經理,還有大夥都去,家裏還有八隻雞呢,你們去時,我提前把它們殺了。”

林夕夢望著她一臉真誠,想到她大老遠來探夫,明天一早又要離開,今晚卻在這裏獨守空房,有種說不出的東西堵塞在自己心頭,隻得說讓她早點休息,自己退出來。卓其早已等得不耐煩了。林夕夢要去推自行車,卓其說:“我帶你就行了。”林夕夢說:“明天早晨上班時怎麼辦?”卓其說:“我來送你。”林夕夢知道卓其今天在喝酒時逞了英雄,很是興奮,也就跟他走出公司大門。

回家路上,卓其罵道:“癡死!癡死!紅星一群癡死!你們統統是些癡死!像樊田夫這樣不識字的癡死還能搞企業?”

林夕夢坐在他自行車後座上,說:“是啊,他才高中畢業,連大學都沒念,怎麼能跟咱相比?”

“這就是先天不足。你想想,一個當兵的,能有多少知識?沒有知識就是不行,永遠上不了檔次。”

“是啊,俺公司的人聽說你是講師,都很敬佩,你又能喝那麼多酒,倒像是企業家風度。”“這就是檔次問題。像樊田夫這樣的人,根本就不上檔次。”

“是啊,我也這樣認為。”

卓其沉浸在譏刺樊田夫離自己差得太遠,根本不上檔次的幸福之中,比平時溫和多了。他想起了什麼,突然問:“樊田夫老婆是幹什麼的?”

“聽說是個工人。”

“長的什麼樣兒?”

“聽說非常漂亮。”

“唉,”卓其歎一口氣,說,“再漂亮也就是個工人,不上檔次。”

兩個人一邊走一邊說,很快到了家。卓其繼續沉浸在譏諷樊田夫不上檔次的幸福之中,那份陶醉,那份愜意,那份滿足,無以倫比。麵對他的溫和,以及他那笨拙的愛撫,林夕夢便也有了幸福感。這是一種什麼樣的幸福,連林夕夢自己都已經說不清楚。她已經忘記從什麼時候開始,她唯一的幸福就出自這裏。現在,她想哭,哭不出淚;她想笑,又笑不出聲。

次日早晨,卓其送她上班。路上,她看著他那輛實在破爛不堪的自行車,又一次建議說:“你實在應該換一輛車子了,你看看滿馬路上能再找出這麼破的車子來?”

“帶著你這樣的女人,車子越破,越能顯示出我更有本事。不信讓他們試試?他們有這個本事?”

又是這理由!她望著他瘦弱的背影,說:“你該洗頭了。”

卓其頭一歪,笑了,說:“我都想跑進淤泥裏,打個滾兒,那樣我跟你走在一起,所有人就更對我刮目相看了,不知我是個什麼人物,要麼以為我是大款,要麼以為我是高幹。”

又是這謬論!林夕夢不再說什麼。到達公司門口,樊田夫和大家站在那裏。範工說:“卓其老師親自送夫人上班?”樊田夫笑笑,沒有放聲。卓其頭一仰,說:“專車接送,孝順老婆。”說完,騎上那破爛不堪的車子走了。林夕夢看看大家,問:“大清早都站在這裏幹什麼?”樊田夫說:“範工家大嫂要回去,我讓小潘開車送回去,正好讓範工也回家休息一段時間。”

林夕夢這才發現,樊田夫身旁有兩大包食物,一看就是些滋補品,顯然這是樊田夫為範工準備的。林夕夢說:“大嫂,歡迎您時常來。”範工家裏人說:“來就給您添麻煩,您看樊經理又派車去送俺,又給買這麼多東西,真讓俺過意不去。”林夕夢看了樊田夫一眼,說:“他是為去吃您做的菜。”

車來了,範工和範工家裏人,千恩萬謝,歡天喜地,上車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