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途,任思緒自由飛翔
散文集錦
作者:王軼
最是讀書滋味長
旅途中,我最喜歡看書。我覺得對於通過看書才能與世界產生聯係的人來說,看書、逛書店,是吃飯睡覺一樣的必需。
回想自小生長的邊境小城,書店少,書更少,店員脾氣差,逼迫得人隻好蹩進空氣窒悶、灰塵累積的圖書館。但是對書無法扼製的占有欲,和看完即還就是看不完也得還的圖書館規則之間不可調和的矛盾,始終深深折磨著一顆少年愛書的癡心。
後來,來到南京,無處不在的書報亭,男女老幼衣襟插著的白玉蘭,是眼裏最具特色的六朝風雅氣。當然,這隻是印象裏的一種幽美感,最欣喜和心安的,是能夠日日在南京圖籍集散地的樹蔭下,妥妥地守著眾多的書店和書,過日子!
先鋒書店,自不必說,當年,它掩映在廣州路一座有著逼仄樓梯的二層小樓上,店麵局促,但特拉克爾詩句中“大地異鄉者”的身姿已是清晰的:不少周邊的學子,仰賴先鋒敦實的資料庫,完成了自己的畢業論文。也有更多的人,在它的書架下,緩慢卻主動地,在思想世界的關照下,懂得了思考、思辯的意義,讓人生的種種奧妙在探索這種顯影液裏,漸漸獲得解釋,並且在此一處彼一處的情感呼應裏,給青春的惆悵和成長的艱難以溫熱的安慰。現在,它占地麵積大了,名氣也大了,卻為它能否不移初衷、成為尊嚴的獨立書店捏著汗。雖是古都清幽地,如今畢竟也太吵了。希望它好!
對應先鋒這名的,應是各色的舊書店了。據說,舊書這概念,還要劃分為三個階段:20世紀上半葉,多指雕版線裝書,是今天所謂的“古籍”,形式舊了;50年代以後增加了民國年間的出版物,相對於“新”中國的出版物,內容舊了;80年代以來,新華書店不斷將庫存降價處理,號稱“特價”,價錢舊了。在南京,90年代之後,古籍與古舊書店已難得一見,甚至難覓蹤影,因此,現如今的舊書店,隻是特價書店的代名詞罷了。
薛冰先生在《家住六朝煙水間》一書中描繪了一幅令人心向往之的南京書市盛況。從明代,南京就與北京、杭州、蘇州並列全國四大圖書市場,晚清,三山街夫子廟一帶的書坊書肆,依然為人稱道。民國年間,僅太平南路一條街,大小書店多達四五十家,幼海書局、文海書局,貢院西街的問經堂、萃古山房,還有楊公井的商務印書館、中華書局南京分店、世界書店南京分店、中央書店、正中書局……可是,50年代以後,南京的舊書店全無昔日神采,舊書全部脫胎換骨,重新做書了,各中緣由,不言自明。
早幾年,夫子廟一帶特價書店總算還有。願意在故紙堆裏淘淘撿撿,隨意隨興翻閱,也滋滋有味,津津樂讀。當年,花區區五塊錢,網羅到上下冊全套的哲學故事,真是快意至極。五台山附近的一家店,一進門,滿坑滿穀的舊書,店主也灰頭土臉,舊得名符其實。找起書來既累又髒,不得不摒棄繁雜的世事五倫,卷袖子專注於發現之後的酣暢。常常買本回家,盤腿坐地板上,嘩拉拉抖落掉書上灰塵,清風徐來,中人欲醉。鮑勃·迪倫在歌中曾唱:“他從生命中得到的唯一快樂,是一個鎮接著一個鎮地遊蕩。”一個舊書店接著一個舊書店地穿梭,一本書接著一本書地流浪,對於很多人來說,同樣是生命中的快樂,亦是躲避瘋迷世事的自求多福。
某天,重訪舊址,夫子廟大興土木之後舊書店無影無跡,五台山舊書店經營起了大閘蟹,一時黯然。隻好買新的,路上打開,夾著的書簽飄然落地,拾起一看,赫然寫著:“世道再難,也要呼吸順暢!”恒寂的茫然之中,有什麼比書更貼心呢?豁然釋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