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醬的時間也十分講究,一般選擇晴朗的伏天。下醬的器具一般是大口的缸,先在缸內放上適量的冷開水並加入食鹽,至於食鹽的多少,母親常用一個雞蛋放在缸中的鹽水裏,目測雞蛋在鹽水中的浮力來確定鹽和水的比例。然後把麥糕上的南瓜葉輕輕剝去,把麥糕放進缸內。為保證缸內水與麥糕的濃度,不能過稀也不能過稠。最後把缸搬到太陽下暴曬。
曬醬是一項持久的工作,一要時時注意天氣變化,二要有耐心。早晨露水幹了以後方可搬出去曬,晚上太陽落山前又得收進室內,以防止露水進入缸內而引起變質。有條件的人家會用一個特質的大鬥笠罩住醬缸,讓醬自然發酵,天氣晴好時就把鬥笠揭開,讓太陽直射醬缸內。豆瓣麥糕在陽光的照射下,隨著水溫的升高不斷地冒著汽泡……曬上十天半月,醬色由黃漸漸變黑,香味也隨之加濃,這時每天都要定時用特製的竹棒攪拌幾次。攪拌醬缸是人人喜歡的,因為可以長時間聞到那一股香氣。攪拌使底層的醬與上麵的醬位置調換,時間一長醬色就會上下一致,再曬上幾天就可封存了。
醬曬的過程中最可怕的敵人是蒼蠅,蒼蠅常會聞到香味乘虛而入,一不小心就會把醬缸變成它的繁殖基地。最好的辦法是用蜘蛛網做成缸蓋,每天更換,使蒼蠅來一隻粘一隻。
豆瓣醬曬成後,母親總是小心地灌入器皿密封儲存。那個年代農村生活條件差,家裏一年四季燒菜的調料都是自釀的豆瓣醬。讀初中時,豆瓣醬是我們一日三餐的主要小菜……也是我與同學交往的最好禮品。那種醬味已深深地滲進了我的肌膚、我的骨髓,甚至我的靈魂。
如今在城裏生活,吃的都是超市裏買回的豆瓣醬,可總是吃不出母親自製的豆瓣醬的味道,也許超市裏的豆瓣醬用料太精,味道過於純正,缺少了家鄉豆瓣醬的粗狂與潑辣吧。
農曆六月是家鄉人家家戶戶做豆瓣醬的季節,不知現在家鄉人還在做否?
醃 菜
江南多雨,尤其是春夏時節,雨水像多情的少女一樣纏纏綿綿。春夏季節是江南瓜果蔬菜的收獲之季,黃澄澄水靈靈的讓人十分喜歡。但新鮮的東西不能久儲,放上三五天,光鮮的瓜果蔬菜就會隱隱約約透出斑點,接著就開始黴爛,於是人們就設法用缸把它們醃製起來。
醃菜的製作方法有兩種,一種叫做冬菜,另一種叫踏鹹菜。曬菜是做冬菜的第一道工序,先把收獲的青菜洗淨,放到太陽下曬幹,再放到蔭涼處晾著,等水分蒸發到一定程度,集中起來用鹽消毒一次後再把帶鹽的菜放進缸裏。中間可適量放點胡椒粉,用專用木棍把菜一把一把地往裏塞,菜塞到缸口時,用幹稻草塞緊,最後用稀泥巴將缸口封死。缸口朝下,藏於陰暗僻靜的地方。
冬菜的質量關鍵在於水分的把握和鹹淡的適中,好的冬菜放進嘴裏一嚼,脆嫩可口,回味無窮。但若醃製不當,不僅色香全無,甚至會腐爛變質。
踏鹹菜是農村每家每戶的大事,它選擇的時間是在初冬。初冬的鄉村空氣清新冷冽,薄霜已覆蓋青菜的葉麵,而陽光依然十分溫暖,是收獲青菜的好時期。趁著晴天,主婦們紛紛走向自家菜園把青菜割下,隨手平放在地上或把青菜一一倒掛在樹上晾曬,待青菜幹癟柔軟,洗淨整理放入缸內。在缸裏每放一層菜就在上麵撒一層鹽,用腳在菜上麵用力來回踩踏,如此循環操作,直至把菜醃完。最後在菜上壓上石塊,便大功告成了。
鄉下人離不開缸,離不開冬菜和鹹菜。那些光溜溜、圓鼓鼓、大小不同、高低不一的缸是他們舍不得丟棄的百寶箱和聚寶盆。誰家的缸裏是充實的,生活必定也是殷實的。在鄉村隨便走到哪一家,門旁、牆邊或房內,總能見到一個個菜缸。
深冬萬物衰滅,冷風勁吹,田野裏連一棵青草的影子都沒有了,更別說那些綠油油的蔬菜了。人們突然瞧見躲在牆角裏的醃菜壇子,眼睛就會一亮,心情就會無比激動,原來夏天的綠色都已經醃在裏麵了。將缸裏的瓜果蔬菜取出,豐豐盛盛地擺上一桌,一家人的胃口大開,仿佛又回到了瓜黃菜綠的豐收季節,一顆心就在寒風刺骨的冬天裏感受到了一種暖暖乎乎。
農家的好日子就像醃菜,美好的事情暫時封存在記憶裏,待有空時再拿出來細細咀嚼,那可口的味道可能比原先要濃烈得多。
我是吃著醃菜長大的鄉下孩子,如今在城裏已經生活了30多年,但鄉下的醃菜像一條堅韌綿長的絲線,無能走到哪裏,它總是伴著我,成了我舌尖上的一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