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兒子代表了幾個幫搬家小青年觀點,氣得我真想揍他們一頓,可看到幾個小青年幫搬家那肯出大力流大汗的勁頭,我隻好吞聲踟躅地走開了。
我一想這真是個悲劇,這不僅是我個人的悲劇,長此下去,難道不是整個民族文化的悲劇嗎?
姐夫死去了,這似乎是個悲劇,我看這也許是個喜劇。我跟我的妻子亮出了我的觀點。妻子瞪了我一眼:“缺德,哪有你這麼說話的!”
我說:“我是個作家,我就這樣看生活,在別人眼裏世界是黑的,我看是白的,別人看是灰色的,我看是粉紅色的。”
我記得30年前妻子做絕育手術時,姐夫曾說我不是人,是人不能幹出這種事。這話我一直記著。
姐夫真能生,他不知聽誰說我小說裏寫有個男人去吻女人,他青筋都跳出來,說我不正經。我曾背地指桑罵槐說過他,我說他才是假正經,一副無知的偽君子麵孔,既然把男女的事看得那麼重,可他幹起那種事怎麼那麼有本事呢,挨肩弄出八九個(他還不嫌多),我說像他這種人生兒子都應該雇個人,既然這樣一本正經,還去幹那種事。後來我從孔夫子那裏找出根據,孔夫子說,他們是不為色也,乃為後也,孔夫子給姐夫這種人打了圓場,他真應該到孔子廟進幾柱香。我曾說過,最無知的人最有生育能力,你看兔子和豬一生就是一大堆,我知道我這話是夠損的。
最可氣的是那年春節,惠剛到我家串門,看見我家有一個意大利雕塑藝術掛曆,那上麵有男女裸體像。惠剛拿到家裏,叫他父親看見了,又給我扣了一頓帽子,說我腐蝕了惠剛,要不是看在親戚份上非要到派出所告發我不可。氣得惠剛私下對我說:“姨夫,我爸說的你就當他放個屁,其實他才汙染了我呢,我十幾歲,我爸跟我媽在床上晚上幹那事都把我叫嚷醒了,我爸幹那事都不背著我,我啥都明白,要說汙染,我們這個家才是呢!”
不過姐夫說我不是人的話,在以後的若幹年中我多少還是找了回來。他6個兒子,3個女兒,一晃都大了,到了定親、娶親和出嫁的年齡。我知道他們家總有愁不完的事。我妻子見姐夫、姐姐整天愁眉苦臉,她也跟著唉聲歎氣的,氣得我數落道:“又不是你兒子娶媳婦,人家燒香你就跟著拜佛做什麼?”妻子說:“親親裏道的牽扯骨頭連著筋呢?”我說:“活該,誰叫他們有本事請神,沒本事送神。”妻子說:“少廢話,咱替他們想點辦法才好。”我說:“這事交我辦有兩個上策。”妻子說:“你有什麼高招?”我說:“按第一方案,姐夫應該送到法庭接受審判,這幫老東西不計劃生育,造成中國人口大爆炸,這個滑波,那個疲軟,早把人口控製住何必造成今天人患,可老東西們還不認賬呢。這才是真正罪過呢,依我看國家應該對盲目生育人施以法律手段,可惜我們現在沒有。第二個方案,姐夫要想省心解倒懸之苦,有一個簡單辦法,到土雜商店買根繩子吊死最省事。”我妻子說:“這些全是廢話,不是人的話。”我說:“有時還真是不是人的話到是人話,表麵是人的話還真不是人話。”
聽妻子說姐夫住院半個多月期間,是家在本市的3個兒子和女兒輪著值班在醫院陪護的。陪護最令姐夫可心的當屬大兒子惠順了,最令姐夫生氣的當屬剛剛從監獄出來的兒子惠剛了。據說為了陪護,哥倆在醫院裏還幹了一架,差點動起手來。惠剛說他沒有動真感情想陪護父親,他到醫院來就像例行公事似的。惠剛說:“我一想起父親,我心裏就生起一種憤怒。”惠剛說,像他父親這種心態幹嘛要把他生下來,要是不把他生下來,何必在大牢裏蹲了十年。他父親說,他都不如病房裏的病友能互相照應。他到醫院陪護,把飯菜打來,晚上天一黑,他倒在走廊靠椅下先睡了。姐夫喊他不來,氣得跟惠順說:“他不要再來,我見他心裏堵得慌。”惠順指著惠剛說:“你怎麼能這樣做兒子,父親這一輩子容易嗎,爸媽把我們拉扯大了,不養兒不知父母恩,你還沒成家,我是30多歲有兒有女的過來人了,俗話說父為子綱,上為尊。做兒女的盡孝道為本,你這樣做多叫父親寒心。”惠剛不吃他哥這一套,他說他是窩囊廢,明明知道父親的不對,也不說個不字,絕對地順從,惠剛說這種人最沒出息,不是真正的男子漢。惠剛說,人大理不大,父親窮折騰了一輩子,老婆孩子不著消停,有什麼值得尊重的。姐夫得的是肝癌,臨終的前一天,病魔折騰得姐夫痛苦至極。聽妻子說,姐夫痛得把嘴都咬破了,後來姐夫人事不醒了打的是每瓶40元的進口藥,鼻子裏插的是氧氣管。惠剛見狀問大夫,說他父親如此下去能有救嗎,大大搖搖頭說這樣做隻能是讓病人得到一點醫護的善待罷了,一半天病人就會靈魂出竅,隻要氧氣管一撤人也就完了。惠剛說:“既然這樣氧氣管就該拔了,還打那麼好的進口藥幹什麼。”
惠順聽了惠剛這番話,眼裏直冒火星,惠順說惠剛說出這種話簡直是傷天害理。惠順說:“我是老大,我就是砸鍋賣鐵,隻要父親有一口氣,不要說40元一瓶進口藥,就是400元也給父親用!”
惠剛說:“這樣你比父親還父親呢!”
妻子說:“惠剛真不是人,一樣的父母所生也不一樣。”
我說:“都一樣那可真要誤了大事。”
我最關心的是那氧氣管是拔了呢,還是先停止了藥呢。妻子說:“惠剛他敢,誰能依了他的餿主意,到底是姐夫自己咽了氣。”
我說:“要是依了惠剛的主意就好了,至少說,我們的民族文化意識這樣做算是進了一步,遺憾的是傳統意識的沉積太厚了,搬動起來太困難了。”
我跟妻子說:“惠剛這十幾年大獄真沒白蹲!他將來會活得挺痛快的。”妻子說:“惠剛可不像他哥惠順,惠順不辱先,不辱理,惠剛太自私了,心裏誰都沒有。”
我說:“來得實惠的還不應該嗎,難道說你還願意總整景啊,那你就去站在西下窪眼望亞非拉去想想世界上三分之二受苦人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