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文化人?演電影的出身,開關放映員。”

“當年,你們那個受歡迎呐!親娘老子也沒你們那麼受待見。”

“是呀!沒有細糧,你大老遠跑市裏買議價糧;沒有酒,你到地下黑燒鍋買溜子上的酒。”

“伺候祖宗一樣。哈哈!你記得不?齁嘍氣喘的楊齁巴?”

“那個患肺心症的老楊。怎麼啦?”

“他家二小子,在老爺嶺打的山梨捂熟了,他老子咳嗽喘不上氣,他都沒舍得拿出來給他老子壓壓咳嗽,非要等你們來,給你們吃。”

“是嗎?大家對我們真好。對,那年你們殺豬,給我們的豬肉。我知道,你多麼為難!多謝!”

那次演完電影,我們收拾好機器,回到休息室躺在炕上。就聽學習室裏吵鬧聲。聽出來,明天站區殺豬。孟大騾子提議給我們一人一份。有人站出來反對,站區一年就殺一次豬,一人分那麼一小疙瘩,自己家還不夠吃,怎麼還能給外人?大家眾說紛紜,爭論起來。突然聲音小了下來,可能有人提醒我們就在隔壁。第二天早上,我們屋裏放了兩份豬肉。那時,豬肉供應製,城鎮居民過大年一人一斤,稀罕著。我徒弟高興得不知北了。一下子拿出10元錢付肉錢。我說,不是錢問題,是情,千金換不來的情。為了報答,我們偷偷給沒看到電影的站區輪班職工放了一場小電影。

“還要謝謝你們,給沒看到電影的職工家屬加演了一場。我知道,要是你們隊領導知道,你們還得受處分。”孟大騾子說。

“我想知道,那兩份豬肉除了你的一份,還有誰的?”我好奇地問。

“兩份?就我的一份呀!怎麼兩份了?”

“是兩份。”

“那是誰也把自己的那一份拿出來了?”

多好的人呐!默默地讓出自己的一份,並且事後不聲不響。多少年了!多麼大的情呀!那年頭,山裏人一年到頭見不著肉星兒,老婆孩子眼巴巴地盼著過年管夠吃一頓豬肉。山裏人,身上有多少我們至今還不了解的善良美好的東西呀!

“嗨!我說。你記得那個中修隊食堂的小姑娘沒有?”孟大騾子神神秘秘地問。

“可真的,你有她的消息沒有?”我迫不及待地追問道。

“我在遙望,月亮之上……”老孟的手機響了,鳳凰傳奇的歌聲。孟大騾子看了一眼,沒接。手機不依不饒地響個不停。“不是告訴你了嗎?我不在家裏,和外地朋友在一起。”孟大騾子接起電話,大聲豪氣地斥責道。

“有什麼事?別耽誤。”

“沒事。你等我一會。”孟大騾子說著向陰坡走去。

我以為他去廁所,也跟了下去。

陰坡一片小樹林中,孤零零一座墳墓。孟大騾子撿起一根樹枝,繞著墳墓打掃一圈。然後,在花崗岩墓碑前靜默佇立。墓碑上麵刻的字是我十分熟悉的孟大騾子的筆跡:曉月之墓。

“曉月,小月,望月亭。”我猛地醒悟,趕緊回到山頂。是哪個烏鴉嘴,給老孟起的外號?真是一語成箴。老孟一直諱莫如深。我一直如鯁在喉,不好開口,答案昭然若揭了。

回到老孟家裏,已是夜深人靜。如銀的月光透過玻璃窗灑落在地板、茶幾上,給人一種既朦朧又清冷又有一點虛幻夢境一般的感覺。

“老孟,跟我走吧!咱們一起出去走走。名勝古跡,名山大川。人不能一個人生活,一個人呆太久會生病的。老年生活應該豐富多彩,浪漫一點,多活兩年。人生就像一次有去無回的旅行,一站接著一站,一直往前走,沒有回頭路,停滯不前就是終點,終點就是你的生命盡頭。走過的站越多,你的生命越豐富;走過的站越多,終點到來得越晚。再說,你的退休費夠用。”

“不是錢的問題。我說過,老死也不離開這裏。”

“你還金口玉牙呢!”

“咱山裏人,不是金口玉牙,也吐口唾沫一個釘。再說了,山裏人不懂浪漫,老輩人說得好,吃飽穿暖睡女人,人生最大的樂趣。”

“是,你有退休費,吃飽穿暖了,可你有女人嗎?”

“怎麼沒有?你看。”老孟指著牆上一張已經發黃的電影海報——電影《天仙配》的海報,上麵是劇中人物董永和七仙女的半身畫麵。

七仙女、董永;嚴鳳英、王少舫;小月、老孟……

哐哐哐……老孟!小月的聲音。

我突然打了一個寒顫,渾身起了雞皮疙瘩。

作者簡介:富廷順,筆名田川,國家三級作家。曾在《小說月刊》《鴨綠江》《中國鐵路文學》《滿族文學》《參花》《文化視界》等發表文學作品300多萬字。多次獲鐵路文學獎、吉林文學創作獎等。曆任通化鐵路分局文聯秘書長、副主席,作協主席,通化市作家協會副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