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迅是稍後一點到北大任教的,而他與北大的關係卻早已十分密切。魯迅和蔡元培之間有著真摯的友誼。辛亥革命後不久,魯迅就應蔡元培的邀請到南京教育部供職。當時向蔡推薦魯迅的許壽裳,後來曾記述了這件事:“我被蔡先生邀至南京幫忙,草擬各種規章,目不暇給,乘間向蔡先生推薦魯迅,蔡說:‘我久慕其名,正擬馳函延請。現在就托先生——蔡先生對我,每直稱先生——代函敦勸,早日來京。’我即連寫兩封信給魯迅,說蔡先生殷勤延攬之意”。魯迅應邀到南京臨時政府教育部任職。隨後,蔡元培隨政府北遷而來到北京後,即電催魯迅北上。從這時起,魯迅即開始和北大一些教授,如錢玄同、朱希祖、馬敘倫、沈尹默、沈兼士等人有往來。1917年1月4日,蔡元培出任北大校長職務,1月7日,魯迅由紹興省親返抵北京,三天後他就往北大訪晤了察元培,此後他們之間時通音問,常相過從。蔡元培曾說,自魯迅供職教育部後,他們“始常常見麵”。此後二十餘年間,他們的友誼一直在延續和發展著,特別是在三十年代,他們共同為保障民權而戰鬥,更增進了他們之間的關係。
蔡元培對北大進行的改革,魯迅是關注的。1917年8月,魯迅應蔡元培的要求為北大設計了校徽圖樣。他巧妙地將北大二字組成一個圓形圖案,這個圖樣後被采用作校徽而為北大學生長期佩帶。1918年6月25日,《北大日刊》刊登了魯迅的《新出土呂超墓誌銘考證》的考古論文(署名周樹人,後以《南齊〈呂超墓誌〉跋》為題收入《集外集拾遺》)。這是魯迅在北大刊物上最早發表的一篇文章。從1918年起,魯迅和北大的一些新派教授,一道參加了《新青年》的編輯工作,並在《新青年》先後發表了白話小說《狂人日記》、《孔乙己》、《藥》、《風波》和《故鄉》等不朽名作。這些現實主義的傑作,顯示了文學革命的實績,為中國新文學的發展奠定了堅實的基礎。對於這一時期魯迅的文學創作活動,蔡元培曾譽之“為新文學開山”。而這時北大學生中出現的進步社團組織,也引起魯迅的注意,如文學團體新潮社及其出版的《新潮》雜誌,曾得到魯迅的讚許,並向友人作過推薦。在五四前夕發生的新舊思潮激戰時,魯迅堅定地和北大新派教授站在一起,他在這時寫的《敬告遺老》、《舊戲的威力》、《現在的屠殺者》、《人心很古》等幾篇雜文中,以匕首般的犀利,尖銳批判了林紓等的複古守舊派。1920年8月2日,北大正式聘請魯迅為文科講師,講授中國小說史。8月6日魯迅在日記中載:“晚馬幼漁來送聘書。”即指應聘北大事。馬幼漁即馬裕藻,時任北大中國文學係主任。魯迅受聘後,於這一年12月24日起,開始到北京大學兼職授課,直至1926年8月,前後達六年之久。北大成為魯迅任教時間最長的一所學校。魯迅在北大任教期間,積極支持進步學生運動,熱情關懷進步文學社團如新潮、淺草、沉鍾、春光等,大力獎掖文學後進,成為北大學生敬愛的一位導師。
魯迅在國文係講授《中國小說史》,是一門選修課。魯迅以他淵博的學識、鞭辟入裏的精湛分析和密切聯係實際的教授法,使這門課成為聽講的人最多、最受學生歡迎的一門課。當年一位聽講的學生曾這樣描述魯迅講課時的情景:“每次每次,當魯迅先生仰著冷靜蒼白的麵孔,走進北大的教室時,教室裏兩人一排的座位上,總是擠著四五個人,連門邊走道都站滿了校內的和校外的正式的和非正式的學生。教室裏主宰著極大的喧鬧,但當魯迅先生一進門,立刻安靜得隻剩下呼吸的聲音。”“他敘述著極平常的中國小說史實,用著極平常的語句,……然而教室裏卻突然爆發笑聲了。他的每句極平常的話幾乎都被迫停頓下來,中斷下來。每個聽眾的眼前赤裸裸地顯出了美與醜,善與惡,真實與虛偽,光明與黑暗,過去、現在和將來。大家在聽他的《中國小說史》的講述,卻仿佛聽到了全人類的靈魂的曆史,每一事態的甚至是人心的重重疊疊的外套都給他連根撕掉了。於是教室裏的人全笑了起來。笑聲裏混雜著歡樂與悲哀,愛戀與憎恨,羞慚與憤怒……於是大家的眼前浮露出來了一盞光耀的明燈,燈光下映出了一條寬闊無邊的大道。……大家抬起頭來,見到了魯迅先生蒼白的冷靜的麵孔上,浮動著慈祥親切的光輝,像是嚴冬的太陽。”
詩人馮至也回憶說:“魯迅每周一次的講課,與其他枯燥沉悶的課堂形成對照,這裏沸騰著青春的熱情和蓬勃的朝氣。這本是國文係的課程,而坐在課堂裏聽講的,不隻是國文係的學生,別係的學生,校外的青年也不少,甚至還有從外地特地來的。那門課名義上是《中國小說史》,實際講的是對曆史的觀察,對社會的批判,對文藝理論的探索。有人聽了一年課之後,第二年仍繼續去聽,一點也不覺得重複。”“我們聽他的課,和讀他的文章一樣,在引人入勝,娓娓動聽的語言中蘊蓄著精辟的見解,閃爍著智慧的光芒。”
魯迅在北大的教學和文學革命活動,使他成為青年學生最敬重的導師和諍友。當有人問起他是否對上課有興趣時,他曾說:“那配教什麼哩,不過很喜歡年輕人,他們也還沒有討厭自己,所以一點鍾也是還樂於去做的。”他非常愛護青年,為了“造出大群的新戰士”,在青年身上傾注了他的心血,確是做到了“肩住了黑暗的閘門,放他們到寬闊光明的地方去;此後幸福的度日,合理的做人”。魯迅的寓所經常接待一批又一批登門求教的學生,他們之間雖然年齡相差很大,而魯迅總是像朋友一樣親切接待、交談;夜深了,他親自端著煤油燈送出門外,而偏僻的小巷早已沒有人聲人影了。這種“和藹若朋友然”的接觸和交談,和他的講課一樣,給學生的教益和印象都十分深刻。這正如他的一位學生說的:“我走過許多紳士、老爺、教授、名流和學者的書齋,在此地我才看見知識和人凝結在一起的典型。”和魯迅一夕交談得到的勉勵和啟示,“已把我從小地主的狹籠中解放了出來,我嚐到自由的美味了”。
當1925年12月北大校慶二十七周年的時候,魯迅出席了紀念會,並應學生會征文請求,寫了《我觀北大》一文,發表在《北大學生會周刊》上。他公開回答了當時一些幫閑文人、無聊政客散布魯迅利用北大搞派別活動的流言蜚語,說:“我向來也不專以北大教員自居,因為另外還與幾個學校有關係。然而不知怎的,一也許是含有神妙的用意的罷,今年忽而頗有些人指我為北大派。我雖然不知道北大可真有特別的派,但也就以此自居了。北大派麼?就是北大派!怎麼樣呢?”又說:“我覺得北大也並不壞。如果真有所謂派,那麼,被派進這派裏去,也還是也就算了。理由在下麵:……第一,北大是常為新的,改進的運動的先鋒,要使中國向著好的,往上的道路走。雖然很中了許多喑箭,背了許多謠言,教授和學生也都逐年地有些改換了,而那向上的精神還是始終一貫,不見得弛懈,自然,偶爾也免不了有些很想勒轉馬頭的,可是這也無傷大體,‘萬眾一心’,原不過是書本子上的冠冕話。第二,北大是常與黑暗勢力抗戰的,即使隻有自己。”這是魯迅對蔡元培長校時期北大的正確評價,它也反映了魯迅和北大的密切關係。
北大新派教授除了這些《新青年》的編者們外,蔡元培在文理科教員中,都引進了一些思想新進、讚同革新的人物,如顧孟餘、朱希祖、馬裕藻、陳大齊、周作人、吳虞、沈兼士、沈士遠、高一涵、周鯁生、陳啟修、馬寅初、陶孟和、徐寶璜、李四光、顏任光、朱家驊、李書華等。著名物理學家,相對論學者夏元琛繼續留任理科學長。這使北大教師隊伍發生了很大的變化,也使整個學校氣象一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