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4章 史官文化曆史解釋理論與經典題材電視劇(2 / 3)

在其他題材領域,也出現了這種跡象。1997年上映的《東周列國·戰國篇》是由多篇各自相對獨立的短劇組成的連續劇,共有11章、32集,描述了自春秋末戰國初至秦始皇統一的200多年的曆史。這部連續劇總體上帶有濃重的傳統味道,但是,個別章節則深入到了政治和人性關係等問題內部。如第二章(4~5集)“魏宮驚夢”,寫戰國初期魏文侯任用賢能、勵精圖治、變法圖強的過程中,與或智或勇、富有才華的能臣周旋相處:任用出身低賤的翟璜為相國,改革弊政,誅除保守老臣;以李悝為國師教授法經,以法治國;用樂羊為將攻略中山,開疆拓土;又啟用名聲不好的吳起,除掉翟璜。在深不可測的政治鬥爭中,魏文侯使用的是政治智慧,還是權術、陰謀?難以分辨。洞悉魏文侯心機的魏文侯夫人子夷對其丈夫心灰意冷而垂青於戰場上英勇無敵的翟璜。劇終魏文侯夫人子夷說:“你用離間之計,除掉了翟璜,得到了吳起;下麵,該輪到吳起了……”“我以自己的方式去死。……可你還要默默地活著,默默地算計別人,默默地承受別人的算計,你好可憐。”由此可見,本劇意圖揭示在曆史上享有美名的魏文侯光環之下可能有的另一麵,以引起人們對人性善惡的思考,對政治鬥爭錯綜複雜的重新認識。

第四章(10~12集)“孫龐鬥智”,遵照史籍,寫龐涓、孫臏之間的較量,但是結尾本劇旁白說:“以癲狂做掩護的孫臏終於逃到齊國,在大將田忌手下做了軍師,為了複仇,也為了最終一爭高下,這對師兄弟,以天下為戰場……士兵的鮮血染紅了天邊夕陽,戰場一片死寂,隻有孫臏的身影還留在那裏,絕望地想找回那早已被深深埋葬的友情。”本劇還設置了如下情節:站在戰車上的龐涓得知自己的失敗已無可挽回之時對孫臏說,“死在你手裏,我認了!如果你還當我們是多年的好兄弟,我死以後,你把我的屍體帶回鬼穀,埋在我們當年一起讀書的那棵鬆樹下麵。”魏軍全軍覆沒後,孫臏艱難地挪動著身體,爬著尋找龐涓的屍體,淒楚地大喊:“龐涓——”這些都表明,本劇的編導力圖發掘人性的複雜、感情的多麵,在血腥的對立中尋覓人與人之間尚存的友誼與溫情。

這些都說明,改革開放後向世界敞開大門的國人,開始以當代眼光審視曆史,對傳統文化的曆史解釋體係中缺失的東西予以關注了。

到了世紀之交,曆史題材影視劇的發展從數量和質量上都達到了相當可觀的地步。而以新的觀念燭照傳統題材,對其予以具有時代特色的詮釋,也開始成氣候、出碩果了。1999年首映的《大明宮詞》,以唯美鮮明的畫麵、富有哲思的語言和深刻的思想,圍繞著武則天和太平公主對女性和權力問題的探討和實踐,以現代女性的視角,對武則天其人進行了現代詮釋。“這部劇中,女人不再是男人的陪襯和點綴,武則天、太平也不是隻知爭奪權力、奢靡好色的女人。與幾千年男權視野下的看法不同,導演認為她們尤其是武則天曆來遭受世人指責的一些行為的動機,並不都是出自卑劣自私的目的,有的是人類特別是女人的生存本能和愛情本能,有的是權力對人性的異化,而有的則是對男權社會製度的挑戰,甚至其中某些動機不乏崇高和偉大。”編導認為:武則天對權力的熱衷是作為皇帝眾多嬪妃之一的她維護自己的生存權、愛情權不得已的手段,是作為一位女性不想讓命運掌握在別人手裏的一種抗爭,同時也是基於對自己能力自信基礎上的曆史責任感和使命感。而武則天的嗜殺,則是殘忍的性格及權力對人性的異化。對武則天受盡了時人和後人的攻擊的男寵,該劇認為,武則天的男寵是她作為女人的正常的情感需要,她對男寵不乏真實的感情。而該劇給我們最終的結論是:武則天的結局和歸宿說明,那是一個男女平權的曆史要求與這個要求不可能實現的悲劇。盡管觀眾可能有人對《大明宮詞》中的觀點不盡讚同,但是毫無疑問的是,該劇對曆史的理性反思是對武則天這一曆史人物最具現代意識的詮釋,具有曆史的合理性。這一詮釋是文化自覺意識體現在電視劇中的第一個高峰,在中國電視劇“文化的自覺”史上,占有極其重要的位置。

三、21世紀後:在對經典的翻拍中嚐試建立新的曆史解釋體係

進入新世紀之後,從紛繁的曆史過往中抽繹出人類發展的某些規律,成為一些電視劇尤其是經典題材電視劇的自覺追求。於是,一些經典題材被一再翻演,在翻演中,不止“曆史正劇”追求之,就是傳奇色彩濃鬱的“戲說劇”和“準戲說劇”也對探求普遍原理心向往之。它們更加富有形而上的特點,哲理性更強(盡管有的闡釋哲理的方式不甚成功)。要而言之,主要討論了這樣幾個問題:

一什麼是英雄

專門探討這個問題的電視劇主要有《呂不韋傳奇》、《荊軻傳奇》、《兵聖傳奇》等幾部以“傳奇”命名的電視劇。《呂不韋傳奇》、《荊軻傳奇》都在片頭用一段話明白地表明了編導的英雄觀。《呂不韋傳奇》片頭語說:

兩千多年前,中華民族曾產生過七個大英雄。他們是:老聃、孔丘、孫武、範蠡、商鞅、呂不韋、秦始皇。他們以艱苦卓絕的個人奮鬥,影響或改變過曆史過程。

《荊軻傳奇》片頭語說:

公元前475年,中國陷入了長達250多年的戰國時代。這個時代,群雄蜂起,戰火連綿,戰爭給人民帶來無窮無盡的災難。在這個時候,一個個英雄挺身而出,每個人都在以自己的方式努力改變這個局麵,改變這個世界。公元前227年的一個清晨,一群英雄相約在易水河畔,一個年輕的俠客,在燕太子丹的注視下,踏上了刺殺秦王的征途。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複還。所有人都知道這次行動的結局已經注定,但荊軻仍然義無反顧。

《兵聖傳奇》則是有一段情節專門討論什麼是英雄。第18集,越軍打入姑蘇,吳國滅亡了。在大殿上,夫差從高高的台階上緩緩走下,直視勾踐,充滿蔑視;勾踐則步步後退,顯得心虛理虧、色厲內荏。

夫差

曾幾何時,文王台下馬廄裏,跪著一個卑鄙無恥的小人。他每天祈禱著、歌唱著,歌唱著一個叫夫差的混蛋。頌揚之詞至今猶在耳邊回響……那時的勾踐為了活命,任何事情都能替寡人去幹。你記得嗎,就在不久以前,你說過,吳越不開戰;記得嗎,寡人對你兄弟般的情分;記得嗎,你請求寡人寬恕你的誓言。

(夫差步步向前,勾踐步步倒退)

勾踐我贏了,我贏了!

夫差你是贏了,可你贏得不光彩。

勾踐贏了就是英雄。

夫差錯,贏家不一定是英雄。往往是造化在捉弄人。

勾踐寡人給你一條生路,你也給寡人喂三年馬,跪在寡人的腳下乞求、哀嚎……

夫差妄想!當牛做馬的隻能是勾踐。夫差永遠是夫差。夫差在成功時是英雄,即使失敗了,也是英雄。

(最後,夫差以劍擬頸,自刎……)

勾踐我沒吃屎,我沒吃屎,我沒吃屎——由此可見,三部劇表現了三種觀點:

第一種,《呂不韋傳奇》的觀點:影響和改變了曆史的人就是英雄。

第二種,《荊軻傳奇》的觀點:積極努力去改變曆史、結束動亂的人都是英雄。荊軻、樊於期、燕丹、高漸離、田光等所有參與這場鬥爭的人都是英雄——也包括嬴政。

第三種,《兵聖傳奇》的觀點:以人格而不以實質上的成敗論英雄,贏得曆史的未必就一定是英雄。

這三種觀點應該說各有各自的道理。但是劇作在演繹觀點時,並非都詮釋得很令人信服。《荊軻傳奇》的整個劇情以及人物形象,雖然有一些不盡如人意之處,如結構上枝蔓太多、情節雜遝、一些愛情戲可有可無等,但總的來說,該劇以荊軻為核心,描繪了戰國末期強秦一統天下已成破竹之勢的情況下,燕國以太子丹為核心的一些人為保衛燕國而進行的種種努力,最後孤注一擲,選擇了刺秦一路。盡管他們都知道,這是一條渺茫的、幾乎走不通的路,但也要知其不可為而為之,做最後一搏……並且借助劇中人物,探討了一係列問題,如對嬴政統一天下的看法,對太子丹和荊軻刺秦之舉的評價,天下動亂的緣由,乃至於對戰爭與人道、戰爭與愛情的關係等,都通過劇中人物對話進行了討論,使這部有媚俗嫌疑的傳奇劇同時有了一種嚴肅的曆史責任感和濃重的哲理意味。通過這些討論,本劇顯示出:當時秦國統一天下已是大勢所趨,不可阻擋;秦國統一天下是以最快的速度、最小的代價解決天下動亂的最佳選項,順應這種形勢的,是識時務者,是俊傑,是英雄;同時抵製秦國統一天下的,也是英雄!這些人是荊軻、燕丹、高漸離、田光以及後期的樊於期等。這是因為,秦國過於殘暴,嬴政過於暴虐;抵製秦國的統一,就有了抵製殘暴的意味。因而其對英雄的看法是言之有理的。

《兵聖傳奇》對自己的英雄觀“論證”得也很好。該劇對夫差,在表現出他的驕奢、剛愎、昏聵的同時,也充分地展示了他的心地仁厚、磊落、坦蕩;對勾踐,在寫出他的忍辱負重的同時,也對他甘心為奴,甚至嚐糞求生的行為予以了不屑和否定。本劇說夫差不隻是麵對死亡表現出凜然坦蕩的英雄氣概,對西妹(應該就是西施)也是如此。西妹是越國派到吳國的內線、“臥底”,曾為越國通風報信。第18集,當吳國兵敗如山倒,隻剩下夫差與西妹在殿堂裏時,西妹愧疚地對夫差說:“大王,我對不住你。我不得不這麼做,我是越國人。”夫差回答:“你對我有情,對越國有義,你有情又有義,你是世界上最好的女子。美人,去吧,好好地活著。”西妹說:“大王,你該一劍殺了我。”夫差說:“你是上天造就的,任何人也無權將它損毀。好好地活著,去吧,去吧——”即夫差在他生命的最後時刻仍然懷著仁厚之心,對這個他深愛著卻對他離心離德的女人以寬容和理解。而勾踐呢,對當初被他作為拯救自己和越國的“禮物”獻給夫差的這個女人,在滅吳之後表現得卑鄙猥瑣:先是翻臉不認賬,說西妹的行為有損國體,欲置之於死地;爾後又驚豔其美貌,說西妹是越國的功臣,以便據為己有。翻雲覆雨,十分卑劣。總之,本劇對不以成敗論英雄的英雄觀闡釋得是很到位的。

相比之下,《呂不韋傳奇》就不那麼盡如人意了。該劇講戰國時期大商人呂不韋憑借自己的才華和財資,經過艱苦卓絕的奮鬥,將在趙國做人質的、被冷落的秦國王子異人推上了秦國國王的寶座;接著又推動異人之子繼承了君位,即日後的秦王嬴政。呂不韋也從而執掌秦國大權12年,為日後秦始皇統一天下奠定了基礎。本劇講述的正是呂不韋的傳奇一生。

有人說這是一部“陰謀+愛情”的劇。導演周曉文曾對此題材醞釀多年,網上資料說:“周曉文為《呂》設定了兩條故事線索:一是大商人呂不韋憑借自己的財富,做成了古今中外最大的一筆生意——買賣國王;另一個則是呂不韋和絕代佳人趙姬曲折淒婉的愛情,由此構築了‘陰謀+愛情’的強烈可觀性。”

該劇直言不諱地把呂不韋說成是英雄。但是,筆者在看完該劇之後覺得呂不韋怎麼著也算不上英雄,將他與老聃、孔丘相比簡直是荒謬至極;也不能與孫武、範蠡、商鞅相提並論。這不止是就曆史功績而言,更是就人品而言。若說曆史功績,其實秦國自從商鞅變法之後就國勢日強,即或其他人當國君而不是嬴政,最終由秦國統一中國的曆史大勢也不會改變,隻是時間上可能稍有差異。何況,秦始皇嬴政既有功於曆史,也有罪於人民。另外,還有人品問題。我們固然不能用純道德標準、用殺不殺人和殺人多少去考量一個政治家的人品,因為政治家必須用權術(甚至可以叫智慧),有時候必須殺人。但是,真正的好的政治家的權術和殺人往往有不得已的成分。呂不韋則不然。無論是就曆史記載(姑且我們把《史記》說的呂不韋與嬴政的關係看成是事實)還是就本劇來講,呂不韋所用的都不能說成是智慧或不得已的權術,而應看作是巨大的、帶有邪惡成分的陰謀。盡管本劇中的秦王子楚是個渾渾噩噩、昏庸荒淫、毫無人君氣質的反麵形象,但呂不韋對子楚的手段,也過於陰險毒辣、滅絕人性了。如果這樣的人能被稱作“英雄”的話,那就是對“英雄”的絕大的諷刺和褻瀆了!

二探討政治權術與政治道德之間的關係什麼是政治權術與政治道德呢?“一般認為,政治權術是為了達到奪取並鞏固政權,或獲取並鞏固權位(君位、官位)等政治功利目的,而采取的具有隱晦秘密特點的謀略、手段。而所謂政治道德,則是為了實現和維護一定的政治理想與政治秩序,在政治實踐中形成的有關政治活動的合理、合宜的價值觀念、行為規範與從政者道德品質的總和。”

二者的特點和區別大致是:政治權術具有功利性而政治道德具有義務性;政治權術具有手段性、功利有效性,政治道德具有目的和價值的崇高性;政治權術具有隱晦秘密甚至偽裝性,政治道德則具有外顯光大與真誠性。權術在本質上並無邪惡性,而是中性的,它既可為好人所用,也可為奸人所用。其實這個問題在前邊關於英雄的討論中就存在。按照上麵對政治道德和政治權術關係的理解,上麵三部劇,大體上說,《兵聖傳奇》主要傾向是認為在政治實踐中,政治道德應對政治權術的性質、方向加以約製,政治追求的目標與實現這一目標的手段都應該是合乎道德的。《呂不韋傳奇》主要傾向是政治權術的支持者,認為隻要達到政治目標,政治道德可以不去考慮。而《荊軻傳奇》則較為複雜,它既持政治道德論,又認為為了更好地達到某一道德,可以使用權術,甚至不擇手段。這頗有點像馬基雅維利的理論,“隻要目的適當,可以不問手段如何;隻要能達到目的,任何手段都是正確的。因此,一切有助於達到目的的手段,都是可取的。為了達到政治目的,道德的善惡均可以因條件不同而充當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