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稷英理死了。
死的時候沒有一個人為她哭。
她臨上手術台的前一天晚上,好像回光返照一樣,精神頭特別好,也不喊頭痛了。她那平時忙得不見人影的丈夫獨自守在她身邊。
“尚軍,你除了我之外又沒有其她女人?”
“……你,哎……你都有那麼多情人,我事業有成,能沒幾個鶯鶯燕燕在身邊嘛。”
“這我就放心了,這樣我就不會覺得太對不起你。”
“你隻能說這些?”
“那說什麼?我愛你?你還會聽嗎?嗬嗬……”
“醫生說你的記憶丟失了許多,還記得什麼嗎?”
“嗬,至少我還記得你的名字。”
“算你有良心。”
“尚軍,我有點忘了你為什麼跟我結婚了。”
“因為我中了你的蠱。”
“蠱?我不記得自己會那玩意……”
“你的花盆蠱,直擊要害,一下子中到腦子裏去了 。”
“噢……原來我這麼厲害,等動完手術,我能記起這好方法就好了。”
“英理啊,你要是好了也別再禍害人了,公司交給孩子們操心,咱們安安靜靜的過日子。”
“聽起來真不錯……這樣吧,我告訴你一個秘密。”
“什麼?”
“你把耳朵貼過來。”
“又沒有別人在,你就說吧。”
“叫你過來就過來,快點,沒準一會兒我就忘了。”
“行,你說吧。”
“我這輩子就隻愛兩個人。”
“有我沒?”
“沒有,他們都不在我身邊,至於你還有我們的兒子……是我虧欠了你們。”
“你就不能騙騙我?非讓我恨得牙根癢癢。”
“就是讓你怨恨我,這樣才好……然後你就能再娶個……你的鶯鶯燕燕。”
說完,稷英理嘶啞的笑了幾聲,在尚軍耳朵上輕輕咬了一口。
如果再有來生,希望你別再遇上我這樣殘忍的女人……
稷英理的父母長相一般,哥哥們也是普普通通,而她異常的美麗,就算藍色的粗衣裳穿在她身上也會好看。小時候漂亮討人喜愛,但隨著年齡增長,誇獎變成了謠言,為什麼一副老實巴交長相的父母,能生出美麗的女兒?
她不想做毒香的野花,可是野種發芽後長出的就是野花,甚至不需要多餘的肥料和澆灌,她就長成了一朵美麗的毒香花。
沒有夥伴的童年也很不錯,稷英理看了四大名著,看了茶花女、安娜卡列尼娜、巴黎聖母院、悲慘世界……還偷偷讀了張愛玲的書,她知道美麗的女人命運注定悲慘,無論她是否希望,麻煩和流言總是跟著她,女人嫉妒她,男人想得到她,得不到的就想毀了她……
因為流言,她的父母搬到了陌生的地方,可這又有什麼用呢?嘴總是長在別人身上,自己的女兒究竟是哪來的,你們心裏不是最清楚嗎?
稷英理冷冷的看著自己的新同學,果然不管到哪裏,看待自己的目光都是一樣的,她也根本沒指望能在新環境裏交到朋友。未搬家前,她也是有過朋友的,和自己一起長大的鄰居們也成了同學,她們結伴上學一起回家可。是當她去找她們玩的時候,如果應門的是她們的媽媽,就會把她擋在門外,笑著說XXX在吃飯、在睡覺、在寫作業……最後,那些青梅竹馬們再也不和她在一起了,連哥哥姐姐也都不願帶著她一起出去。
上了初中之後,有些壞女孩和小流氓在胡同口等著她,嚇得她落荒而逃,有時被糾纏上了,也沒人來幫自己,要是被某個鄰居看見了,謠言就又會讓她家不得安靜,直到父母決定搬家。
就算在那樣一個保守的時代,高中的女孩子已經隱隱懂得了愛慕兩個字,她們喜歡的對象無非是學校裏和隔壁家的愣頭青小子們。羞澀的少女會和自己的手帕交一起偷偷的議論某個男生,低聲密語中不時傳來銀鈴般的笑聲和羞赧的嬌嗔。
稷英理玩弄著自己的發尾,瞥了一眼她們口中的“白馬王子”,男孩兒見到她在看他,立刻漲紅了臉,張口不知要說什麼時,她便收回了視線。
嘁,不就是個剛擦幹淨鼻涕整天掏鳥蛋的傻小子!
這些丫頭們到底懂得什麼叫愛情,什麼叫之死不渝嗎?
“士之耽兮,猶可說也。女之耽兮,不可說也。
對於中年以後的人,十年八年都好象是指顧間的事;可是對於年輕人,三年五載就可以是一生一世。
生於這世上,沒有一樣感情不是千瘡百孔的。”
一群蠢蛋!
做什麼王子公主的春秋大夢!
早熟的英理在十六歲的尾巴稍上,認識了一個在她心目中可以被稱作男人的人,他長相英挺做事果斷,是個極有魄力又有權勢的成年人。
他叫尚軍,比稷英理大了將近一輪。
有一天幾個小流氓正纏著她,把她拉到一個僻靜的四合院門前,對她動手動腳,她心想這次完了,非讓這幫混蛋占了便宜去。正在這時,四合院斑駁的朱紅大門打開了,一個低沉有力的聲音嗬斥道:“你們幹什麼呢?”
小混混們一哄而散,留下襟口淩亂的稷英理依在牆根上。她吐掉嘴裏的頭發,桀驁不馴的朝上下打量自己的男人道:“沒看見過女人啊!”
尚軍哼了一聲:“黃毛丫頭,不學好。”說完他轉身要回去。
稷英理多日的委屈一下子爆發出來,被怒氣衝昏了頭,撿起地上的一個破瓦罐就朝那沒有防備的男人丟去。
血從男人的頭上流下來……
尚軍捂住傷口,而嚇呆了的英理第一個反應就是“逃”。
做了壞事心情忐忑的稷英理吃不好睡不穩,每天伸長了耳朵,聽著周圍人有沒有討論附近出了什麼凶殺案,總擔心哪天警察來抓她,告訴她那男人因為失血過多或是腦震蕩而死,自己就是殺人凶手。終於,內心受到煎熬的她,鼓起勇氣在某個星期天的清晨,又溜到那處四合院附近,想看看那裏有什麼動靜。
(2)
灰藍色早晨中,那個灰磚的四合院顯得更加詭異,附近也安靜的沒有人氣。
“你是來看我死了沒有?”
“啊——”
尚軍從後麵接住做賊心虛、被自己嚇得暈過去的英理。
等英理醒過來,她已經躺在一張很有曆史感的銅床上麵了,一個頭上包著繃帶的男人朝她走過來,不知是人是鬼,她直覺緊閉上眼睛。
“我知道你醒了,別裝睡。”尚軍把水杯放在床頭櫃上。
被當場戳穿的英理隻好硬著頭皮坐起來。
“你知不知道,我的頭差點被你鑿出個窟窿。”尚軍開始興師問罪,“你就那麼跑了!”
“你這不也挺好的嘛!還能裝神弄鬼嚇唬人……”
“有膽殺人,還怕鬼?喝水。”尚軍把水杯塞給她。
抱著水杯的稷英理骨碌骨碌的轉著大眼睛,環視了一下四周,這才發現屋裏的擺設和自己家的不同,也和鄰居的不同,非常氣派整潔。
“喝完水,趕快走人。”尚軍毫不客氣的下逐客令。
“為……為什麼?”稷英理問了一個自己都很奇怪的問題。
“為什麼?”尚軍好笑道,這個小丫頭腦子裏想得什麼啊,“這是我家,而且我不會留一個打破自己頭的女蠻子在這。”
英理縮回到被子裏,蒙上頭開始耍賴,這舒服的大床她還從來沒睡過,在家都是和姐姐們擠一張長硬板鋪。
“這是幹什麼?你出來!”
“不出來。”
一床被子在他們之間成了拔河的工具。
“嘶”的一聲,真絲薄被扯開了一個大口子。
自知又闖禍的稷英理,縮著脖子爬到床邊準備開溜,卻被盛怒的尚軍捉回來,扔到床上。
“你幹什麼?放開我。”英理扯著脖子喊道。
“幫你父母教訓你!”
抓她回來的尚軍,本來打算隨便嚇唬這個小丫頭一下,沒想到稷英理的“鷹爪功”亂揮亂舞,在他臉上手上又添了幾道血印。
“瘋丫頭。”
“臭流氓!”
……
兩個小時後,血氣方剛的青年和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頭都不說話了。
稷英理背對著尚軍躺在左邊,尚軍裸著上身,坐在右邊抽煙。
兩人的初番雲雨竟然在一片刀光劍影中度過,特別是尚軍身上又掛了不少彩。他鬱悶,不是自己奪了一個女孩的清白而不知所措,而是不解自己為什麼對她,這個沒有見兩次麵的丫頭動了情,是因為她的長相?話說回來,這女孩長得還真美。
英理躺在床上,告別女孩時代的羞澀不一會兒就被怨氣取代,她對此刻大抽“事後煙”的男人極為不滿。
“放心我不會讓你負責的。”
尚軍掐了煙:“你說什麼?”
英理轉過來,沒好氣地一字一句重複道:“我說咱們你情我願,我不回賴上你!”
啪。
一個不輕不重的巴掌帶著煙味拍在她臉上。
“你打我?”
“我說過幫你父母教訓你。”
“教訓到床上?”英理啐了他一口,“我呸!流氓!”
又是一個巴掌,不疼,但很清脆。
稷英理難以置信的捂著臉,過了一會兒又開始張牙舞爪的揮著自己的“九陰白骨爪”,也不顧自己穿沒穿衣服,一心的隻想報酬。
尚軍抓住她的兩隻傷人的小爪子:“瘋丫頭,我流的血比你多!”
英理聽了這話停止掙紮,噗哧笑了出來,然後整個人笑得花枝亂顫。尚軍覺得自己對這個一會兒鬧、一會兒笑的小丫頭很無力,平時的自製力和沉穩都不知跑到哪裏去了,一點都不像自己,最後隻能跟著她一起笑。
笑得前仰後合的英理拉起被子裹住自己身子,擦幹眼角笑出的淚花,上氣不接下氣的問:“敢問這位剛剛被我‘破身’的大叔姓字名誰?”
“尚軍,你呢?瘋丫頭。”
“稷英理。”
英理不知道自己對尚軍有沒有書上說的那種海枯石爛的情,他們在一起總是兵戎相見,雖然多是自己挑起的,但最後往往以尚軍的沉默和一句“幼稚”告終。
尚軍說會對她負責,等她高中畢了業就結婚。英理倒覺得無所謂,或許因為尚軍是個有擔當的男人,所以她才沒有體會出“責任”這個詞有多重要。她覺得自己更多的是崇拜這個男人,無論是他的家境、能力、人品、長相……無一不是優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