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病患有脾氣,醫道重嘴皮(1 / 1)

病患有脾氣,醫道重嘴皮

專欄

作者:吳澧

拋開製度的原因,如果醫生在治療時多幾句溝通和安慰,多些耐心,也許醫患關係就會緩和不少。

某次,陪一位回國探親的學長去協和醫院。才進候診室,他老兄一眼掃去,“友邦驚詫”就來了:這麼多人,連個安全門都沒有,起火怎麼辦?筆者聽後大笑:這麼多人,連氧氣都不夠,燒什麼燒?

西方的醫院沒這麼擠。不過,像英國這樣全民醫保的,醫療資源也很緊張,醫生也有很多牢騷。英國老作家伊恩·麥克尤恩,在醫院蹲點兩年,寫了部英國“醫鬧”小說《星期六》。文中寫道,一天晚上,男主角、腦外科醫生亨利·貝羅安有事開車外出,在小路上和幾個年輕混混的車擦撞了。混混敲詐不成,就要揍貝羅安,但貝羅安看出混混小頭目有亨廷頓氏舞蹈症(一種在某年齡段發生的遺傳病),利用醫學知識脫身。混混們懷疑小頭目有神經病,丟了臉的小頭目,拿著刀子,追蹤到醫生家中。見到醫生的女兒在寫詩,小頭目要她朗誦一首。詩歌似乎鎮靜了小頭目的神經(麥克尤恩看來引用了“詩歌療法”的病例),情勢急轉而下。最後醫生叫來急救車,去醫院為小頭目開刀救命。

對這一結局,《紐約時報》書評人角穀美智子稱讚這本書寫得好:不讀文學、滿腦袋隻有科學的貝羅安醫生,在緊急關頭,居然要靠女兒酷愛的文學救命。確實,科學訓練你準確地討論問題,但病人的問題往往是含糊的,甚至無知的——患了不治之症的混混小頭目,急於知道的是“你到底能不能治好我的病”。這時,優秀文學作品所展示的委婉、幽默、暗示或調對感情波長而予以安慰的言說,往往能有更好效果。如果貝羅安醫生在撞車交涉時講話更有技巧,顧及小頭目一點麵子,或許就能避免後來的激烈人際衝突。

美國醫學院入學考試在1977年取消了人文考題,以便容納更多科學內容。但在四年前,美國醫學院協會開始研究考試改革。去年2月批準的計劃,重新加入大量人文內容,時間也將從四個半小時延長到六個半小時。其目的是讓篩選出來的未來醫生們不但能作診斷,而且具備同感心,能體會病患心理。哈佛醫學院教授查爾斯·哈特姆對此解釋道:我們都喜歡新技術,但病人在叫,“坐下來聽我講幾句!”

現在醫患關係緊張,10月21日到10月27日短短一星期內,全國連出五樁嚴重醫患衝突。其中,浙江省溫嶺市第一人民醫院三位醫生被刺,五官科主任王雲傑醫師不幸遇害。連著出血案,體製當然是原因。但一則體製改起來非短期可見效;二則體製即使改了,改到英國那樣全民醫保,還是會有問題。即使醫療資源分布更均勻了,全國那麼多人,很小一部分跑北京看病,仍然足夠擠爆協和醫院。即使報銷比例大幅度提高,也一定會有成本控製,病人想用的進口藥貴重藥未必可以開。病人拿到賬單,可能還是看不懂,還是需要醫生解釋。

前不久,國內不少雜誌刊發《醫者求醫記》一文,講作者孔璞的母親住院。他父親也是醫生,與其母所住醫院的院長也打了招呼。住院十餘天裏,“主治醫師每天早晨查房時過來看一眼,安慰兩句也不複查。拉住他問病情,每次都是一句話:恢複得挺好,不要著急。除了查房時間,幾乎見不到他。”後來的事實證明主治醫師判斷並不錯,不複查是為病人省錢。但他沒有坐下來聽病人和家屬講幾句,以至作者孔璞“甚至還想過找電視台的同學來曝光他的不盡職行為”。這位作者的父親反思:“拋開製度的原因,如果醫生在治療時多幾句溝通和安慰,多些耐心,也許醫患關係就會緩和不少。”

據報道,北大腫瘤醫院結直腸腫瘤外科主任、北京市醫管局副局長顧晉曾對醫療糾紛做過係統調研,發現80%的醫患糾紛不是醫療差錯,而是溝通問題。

體製要搞醫保,醫生更要自保。話語是人際關係粘合劑。要防病患火氣高,醫生先請練話癆。即使病患如潮時間緊,多少爭取說幾句。像哥倫比亞大學醫學院那樣,要求學生在第二學年結束前必須修習一門叫作“敘述醫學”(narrative medicine)的課程——其實就是閱讀和討論小說(例如以醫學院學生為主角的毛姆《人性枷鎖》),增強準醫生們的溝通能力——對個人來說,也許是改善工作環境的短平快措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