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淩霄、徐一士我很小的時候,就聽先父漢英公說起,是掌故名家。當時我年紀很小,隻能看《三國演義》、冰心《寄小讀者》及《三俠劍》之類的書,對於什麼是“掌故”,根本不知道,也沒有問過。但是這二位的大名我是知道的。尤其徐淩霄,家中訂閱兩份報,一份《世界日報》、一份小《實報》。小報上每天有個副刊好像是叫“大觀”,還是“暢觀”?記不清了。但每天第一條加條框的就是“淩霄漢閣主”的筆記,慢慢有兩條說的其人其事有意思時,我也能看懂了,而且感到有趣了,但是很短,每天隻有三五百字,看著不過癮。“七七事變”後,《實報》繼續辦,隻是半月刊停了,而“淩霄漢閣主”的筆記,仍在老地方,基本上每天刊出,隻是更短了,而且談的都是京劇演員的事,今天譚鑫培、明天餘叔岩……沒完沒了,當時我年紀小,也不懂政治原因,也不愛看京戲,所以淩霄漢閣主的筆記,我也就不大注意了。等我讀高中、讀大學的初期,仍是淪陷時期,在《中和》雜誌上讀過徐一士的文章,後來又讀過他的《一士類稿》,而對於三十年代初的《國聞周報》沒有機會讀,因而對於長篇連載的《淩霄一士隨筆》也沒有讀過。這樣對於一士先生乃兄淩霄漢閣主究竟是不是海內聞名的掌故專家?為何享此盛名?始終懷疑著。這次讀了張繼紅兄整理標點編輯的五大本《淩霄一士隨筆》,我才真正了解了這位淩霄漢閣主,的確是名不虛傳的本世紀掌故專家,不但對上世紀、本世紀初政壇、文壇、典章製度、名人經曆,了如指掌,而且實事求是,凡事存真、求真,文筆簡潔洗煉,是以全部力量寫此掌故隨筆,而且不是以餘力為此,“民國筆記”所收數十種書,從內容質量之淵博確實上講,實無出其右者,因而感到徐氏昆仲作為本世紀掌故名家,的確是實至名歸的了。我翻閱其他人的筆記,常常看到的是一些似曾相識或添枝加葉的記載,而在徐淩霄的隨筆中,沒有這樣的陳詞,卻都是硬碰硬的史料,有時你幾十年沒有注意弄清白的史實,看他的書會忽然得到。如小時我老家大門上有兩塊匾額,一是“文魁”匾,我知道是我祖父選青公(名邦彥)中舉掛的。另一豎額寫著“都閫府”,什麼意思,我始終不明白。七十年代中,我表兄趙繼武在上海,他是大幹部,私下常常見麵,問我什麼意思?我隨口亂說了一頓,也不清楚。閱徐氏《隨筆》卷一“都司之職明尊清卑”條,才恍然大悟:“都閫府”便是都司府,忽然想到曾祖父夢兆公(名飛熊)捐過武職都司的頭銜,這個“都閫府”的額原來是花錢買的,為他掛的。又如小時在北京,出來入去總經過甘石橋孔教會辦的孔教大學門前,名叫“大學”,卻隻有牌子,冷冷清清,連個人也沒有。據說這是陳煥章創辦的,而對陳煥章,我曆來聽到的和見到的前人記載,都是怪的、不好的,但在徐《隨筆》中卻有完整的記載,也隻是新舊思想作法不同的一位學人,並不如某些軍閥官僚之可憎……類似這些篇幅很多,不一一舉例了。
徐氏昆仲是徐致靖的堂侄。徐致靖在戊戌時任翰林院侍讀學士,上折保過康、梁,一家都參加“戊戌變法”活動。徐氏昆仲其時尚小,在濟南讀書,清末民初參加投稿,後一直服務新聞界,二三十年代成為掌故隨筆名家。淩霄名仁錦,字雲甫,為上海《時報》寫時評時,署名“彬彬”,後改署“淩霄漢閣主”。起名以“仁”字排行,但徐一士叫“仁”什麼,不知道。隨梅蘭芳幾十年的許姬傳老先生,是徐淩霄外甥。有其《許姬傳七十年見聞錄》中收有《淩霄漢閣主自白》長文,有如其自傳,是一九三五年寫的。徐淩霄逝世於一九六一年。徐一士是哪年逝世的,不知道。《淩霄一士隨筆》全用淺近文言行文,文字十分流暢洗煉。為文言白話之優劣曾與胡適之先生多次討論。但其《自白》是白話寫的,卻十分單薄,無法與其洋洋灑灑的文言隨筆相比了。張繼紅兄標點整理徐氏《隨筆》十分謹慎,遇有懷疑處,不隨便亂改,而用括號寫一二字在後麵,如“以文字與胡等角”,他不知“角”字是角力、爭執之意,後麵加一括號,寫一“戰”字,實是幾十年“戰鬥”教育的影響。其他類似地方還很多,但這都不能怪他,隻怪幾十年的教育影響。他電話中說:這些都是他一個人的力量完成的,我聽了十分佩服。我相信他通過這些書的編輯出版,水平會有突飛猛進的提高,我向他祝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