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夏、葉《文章講話》(2 / 2)

陳望道先生在前麵序中說:“語言的教育上現在還有許多問題等候大家解決。”六十多年過去了,這個問題,不但沒有解決,而且是依然如故,甚至是越來越難。原因很簡單,就是不讀隻講,越講越煩,越講越糊塗,越講越不知所雲。中國兩千多年文化教育,不缺少母語教育的內容和方法,缺少的是西方的科學文明。現在小學、中學十二年人文學科教育,真是曠日持久,學生每天背著沉重的書包,不知學些什麼?古人說“三冬文史足用”,現在十二年讀完,有的人連封簡單的信都寫不清楚。我當了一輩子教書匠,真是感到慚愧。而且積重難返,下個世紀恐怕也難解決這個問題了。要想解決,恐怕還真的要認真研究一下傳統的私塾讀書教育的方法。掌文衡者或有此意乎?

末了,再拖一個尾巴,因為書是夏、葉二老合著的。前麵開頭說到了聖陶丈的思念友誼,卻未說到夏老先生的情況,而此書又是二位合著的,而且葉老寫的很少,主要是夏老寫的。現在的讀者,對於夏丏尊先生比較陌生了,因想在結尾處再簡單介紹一點夏老的生平,想來對讀者也是有益的,隻是開頭說“拖一個尾巴”,用語未免稍欠雅訓,有些抱歉。但這二字多少年也用在知識分子身上,我已習慣了,隻是夏老先生去世過早,未能趕上這個時代耳!

夏老先生是葉老的親家翁,一九四六年在上海病逝,隻活了六十歲。現在文壇上可能知道的不多,可是在六七十年前,中學生很少不知道夏丏尊的。一是《中學生》雜誌,二是中譯本意大利亞米契斯的《愛的教育》。全國不少中小學老師都推薦給學生作為課外讀物,我上初一時就知道此書的譯者是夏丏尊。而且知道“丏”字的寫法,不是“丐”字,從來不會寫錯。據說此書在開明書店被重版過九次,可見其銷路之廣,也可知夏老先生當時名氣之大了。夏是清末紹興府秀才,又去日本留學,歸國曾在浙江兩級師範任職,與周樹人(魯迅)、李叔同等同事。辛亥革命後改為“浙江省立第一師範學校”,同時任教者有劉大白、陳望道諸人,都是一時思想先進之士。“五四”以後,投身新文化運動。後在其故鄉上虞辦有名的春暉中學,在白馬湖畔,風景優美,一時學人朱自清、朱光潛、豐子愷等人都來教學,連俞平伯先生也來白馬湖鄉間春暉中學擔任過半年教員。夏先生後來又到上海辦立達學園,但更重要的文化事業是開明書店。三十年代前期,開明書店在上海成為僅次於商務印書館、中華書局的第三大書局。有不少教科書,都是開明書店出版的。當時開明董事長是邵力子,而常務董事是夏丏尊和章錫琛。開明的業務實際上就是夏、章二位主持的。《中學生》雜誌是當時開明銷路最廣的雜誌,指導中學生各門課程、品德教育,尤其是國文、作文,都起到很大的作用。老先生在白馬湖濱的書齋名為“平屋”,其文集叫《平屋雜文》,我中學時曾讀過,隻記得其文章極為平潔可愛,但書的內容我記不得了。六十年代前期,我經常去福州路舊書店,買到過一本夏先生翻譯的《芥川龍之介文集》,是潔白的道林紙印的。譯筆極為淡雅樸實,是我所見譯本中十分愛讀的書,尤其後麵芥川日記部分,內容到現在還記著。可惜在抄家時被抄走了,後來也未發還,到現在我思念這本書。古人雲:“亡書久似憶良朋。”我沒有見過夏先生,但通過這本書,也浮漾著對先生的思念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