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北平箋譜》史話(3 / 3)

目錄所列,第一冊是博古、花卉蔬果、古錢、羅漢、古彝等仿古箋,第二冊之後,除“南田遺製”小品而後,都是畫師為紙鋪作稿所刻者了。按時代順序排列,都寫畫家名字,不寫別號。收入譜中者,有戴伯和、李伯霖、李鍾豫、王振聲、劉錫玲,在此之後,便是李瑞清(清道人)、林琴南(畏廬老人)、陳衡恪(陳師曾)、金城(金北樓)、姚華(姚茫父)、齊璜(齊白石)、王雲(王夢白)、陳年(陳半丁)、張爰(張大千)、溥儒(溥心畬)、吳徵(吳待秋)、蕭愻(蕭謙中)、江采(江南)、馬晉等人。

在目錄中除去有畫家的名字而外,也寫了刻工的姓名,如“花果,四幅,陳衡恪畫、張啟和刻”,畫家與刻工名字並列。文章一開頭曾提到“板兒楊”、“張老西”等,魯迅先生感慨他們隻有綽號,人不知其姓名。實際他們都是有名有姓的人,張老西名張啟和,山西人,家住琉璃廠西門,是手藝極高的雕版藝人,陳師曾、姚茫父的畫稿都是他刻的,去世後,繼起者名張東山。“板兒楊”名楊華庭,也是名刻工。此外尚有刻工蕭桂、楊文、李振環等人。

為什麼特別提到刻工呢?因為我國自宋、元印刷術發達以來,就特別重視鐫板藝人,書板好壞,精美與否,除寫、畫之外,主要看刻,何況雕刻畫家的畫稿,更顯鐫板之技藝高低。西諦先生在序言中特別提到“餖板有三難”之說,即一:“畫須大雅又入時眸”;二:“鐫忌剽輕,尤嫌癡鈍,易失本稿之神”;三:“印拘成法,不悟心裁,恐失天然之韻。”這個標準,不但是詩箋,我想任何木刻、版畫也都是實用的。

箋譜三百四十幅,在此無法一一介紹,但不妨選擇較有代表性者,略作介紹。

魯迅先生說他不高明,又為他惋惜過的那位李毓如,在《箋譜》中選了他四幅,代表光緒時一般詩箋。四箋都是折枝花卉,依次是“江南梅訊”梅花,印作淡粉紅色:“國香清韻”,淡綠,蘭花;“秋菊有佳色”,淡黃,菊花;“勁節幹雲”,淡藍色,即花青竹。四幅除以上所題之詞外,署款均為“毓如為靜文齋主人作”,是專為店主所作。四種色彩,但都是一色,也不分深淺,說明隻是一塊板所印,不是套版。內容是習見的“梅蘭菊竹”,但所畫還蕭疏有致,看上去不俗,所以被魯迅先生選中了。

光緒時還是科舉時代,不少內容與科舉有關。有一組“童戲”箋,題作“寶晉齋主人製,朱良材作”。共四幅,題字是:“金吾不夜”、“戲作迷藏”、“蜀江得鯉”、“臚傳弌(即“一”字)甲”。所畫都是兒童,很有情致。“金吾不夜”,用元宵節金吾不禁之典,畫兩個兒童玩花燈。“迷藏”不必多談。“蜀江得鯉”,畫麵是右上方,一株高大桂樹,正開著花;左下方,兩個兒童跪在地上探頭看著一個魚簍,麵有喜色,表示簍內有鯉魚。畫麵喜色象征了考中舉人。鄉試考舉人正是八月半桂花開的時候,所以叫“蟾宮折桂”,而得中之後,又如“鯉魚跳龍門”,傳說由魚就變成龍了。但為什麼用“蜀江”呢?“蜀江水碧蜀山青,聖主朝朝暮暮情”,這是白居易《長恨歌》中名句,蜀江是指四川的江,如何與考舉人聯係呢?顯然不是,那麼如何解“蜀江”呢?按此四字如改作口語,就是“獨一無二地在江中獲得鯉魚”,有“獨占鼇頭”之意,畫中兩個兒童,意在鼓勵在考舉人時競爭。因“蜀”,古訓即“弌”,也就是“獨”。《方言》:“蜀、弌也,南楚謂之獨。”注雲:“蜀猶獨耳。”錢繹《箋疏》雲:“《廣雅·釋詁》:蜀、弌也。弌,古文一字。”畫家在這裏掉書袋,賣“關子”,題作“蜀江得鯉”,給那些不讀書、自稱為畫家的傖父看來,恐怕十個有十個要作是“四川江中釣鯉魚”了。在今天說來,這難道隻是個人的可笑與可悲嗎?另一端“臚傳弌甲”,畫麵左上部是幾枝蘆葦,新出水,蕭疏有致,畫麵右中部,半個船頭,兩個兒童,蓑衣箬笠,向前探身,手持細竹竿吊一破蒲扇趕鴨,畫麵左下角,水紋和鴨,向前急流、急鳶,畫麵用“春江水暖鴨先知”表示春天,向前急趕,似乎是聽到消息,急於歸家看喜報。北京會試、殿試在春天,“一甲”是殿試前三名,即狀元、榜眼、探花,賜進士及第。科舉時代殿試後,發榜時,宣製唱名曰“傳臚”。所以畫名“臚傳一甲”,就是頌揚會試、殿試得中前三名的意思。

清新淡雅的是冷香的《月令箋》,共七幅,依次是“鳴鳩拂其羽”、“溫風至”、“螳螂生”、“涼風至”、“苦菜秀”、“蟋蟀居壁”、“白露降”,構圖簡潔,意境極高,才華、胸襟、學問、功力四要素盎然紙上,視今胸無點墨、銅臭熏天、自以為是之俗手,直不可道裏計也。畫麵有人物小景,也有花卉草蟲,如“溫風至”,畫麵左方一水墨芭蕉,下山石,一士子背麵科頭而坐,意態閑適之趣如見眉目。而“苦菜秀”,則在畫中一水墨寫意青菜,根須莖菜用墨層次灑脫,雖嫵媚有餘而蒼老不足,然似較白石老人所作更中看。因後人學白石老人者,用筆發墨都粗劣不堪,烏黑一團,久看生厭。冷香所作,雖稍嫩,但係規矩中所出,非走江湖賣膏藥也。畫麵菜斜置,由根到葉,此外更無一物,構圖十分高古。“螳螂生”是七幅中畫的最漂亮的,一朵絲瓜花,幾片葉子,螳螂立在花後藤上,藤絲下垂,用筆極活,楚楚有致,使人有秋風滿紙之感。可見這位冷香畫筆十分全麵的是大家。

女畫家素筠女寫四幅花鳥:“綠鳥聞歌鳥”、“卷廉花露濃”、“潭靜菊華秋”、“寒香一樹鳥”。工筆花鳥,很細,亦代表一時風格,雖無甚特殊之處,但韻格高雅,非俗手能比。且這人是十分有名的,這就是著名的陪西太後那拉氏作畫,並為之代筆的繆太太。枝巢老人《舊京瑣記》記雲:孝欽宮中有一女清客,即繆素筠,俗呼之“繆太太”。繆,滇人,早寡,工繪花鳥。孝欽聞之,令供奉內廷,時令代筆。月賜十金而已,以纏足故,日隨乘輿,甚以為苦,三五日得一休沐。鄰人李某,與繆親戚串,餘得一晤焉。時已五十許,談論有林下風。人極謹慎,供禦書畫外,不幹涉一事。從枝巢老人記載中,可以想見其為人。

按魯迅先生所論,詩箋至林琴南、陳師曾而後大盛。譜中選入亦多。與前麵所介紹者,格調大不相同,其藝術境界有明顯的上下床之別。

畏廬老人所作是近代境界極高的文人畫,師法南宗,用筆蕭疏有致,所選都是山水小品,寫宋人詞意,高古處如倪雲林。如一幅吳夢窗之“竹檻燈窗,識秋娘庭院”,畫麵左方幾枝秀竹,竹下小室軒窗,構圖十分簡潔,而章法筆法,極為高妙。秋情滿紙,隻此數筆,便把觀者引入詞境了。又如“斜日起憑欄,垂楊舞暮寒”,柳絲從畫麵右上方下垂,飄拂水閣之上,軒窗高敞,欄杆靜寂,柳絲不多,而極神韻,有涼風吹拂之感。畫家議論,有“畫人難畫手,畫樹難畫柳”之說,而且柳絲越少、越長越難畫,近代畫家中,餘所見唯畏廬老人及大千居士,能筆隨意到,畫出柳絲之神韻,他人不足道焉。

師曾先生的畫最多,梅竹、花朵、山水、羅漢、字箋均有。每種均數幅。“梅竹”中有一幅,禿筆潑墨作老幹,一小枝上挑,一大枝下斜,大圈三五花,意到神到而已,奇趣極似八大、新羅章法。師曾先生大概自己極為得意,右下方題雲:“空山梅樹老橫枝,朽道人神來之筆。”不過這種畫,一般人不能欣賞。

師曾先生有一組花果,以另一種筆法出之,用筆極簡,而意境極真,任何人看了,都感到喜愛,生活氣息極濃,與前麵所說“老梅”,好像是兩個人的作品,而卻出自一人之手,真使人感到大師筆下,無所不能。這組畫都是套色所印,印工極好,畫麵色彩飛動處,有陽光雨露之感。如一朵秋葵,黃花含苞未放,葉子隻兩片,一大者在花右側,一小者在左方花蒂處,位置有立體感,而著花似沐浴在淡淡的秋陽中。又如蒲公英,大小並立,兩朵小黃花,下麵綠葉平鋪,亭亭直立,如此不起眼的小草花,一入先生筆下,便賦予永恒的藝術生命。昔人論畫雲:先師古人,後師造化。如先生者,直是以畫筆司造化之功了。其他如朱柿、櫻桃、紫葡萄……均各盡其妙。印章有“槐堂”、“朽道人”、“陳朽”等多種。

溥鴻,號心畬,是清代恭親王奕的孫子,有“舊王孫”印,擅山水。箋譜中收入他的作品也不少。如“輕羅小扇撲流螢”、“新雁過妝樓”,著筆超脫,意境亦均淡遠。不過現在知道他的人不多了,而當時與張大千有“南張北溥”之目。

白石老人齊璜的作品,收入箋譜的自然很多。老人的花卉、草蟲,一般書刊上見到的較多,這裏不再贅述。《箋譜》中收有四幅老人仿八大山人的人物,極為有趣,用筆獷達中有嫵媚,簡單處見細微,妙入毫端,傳神阿堵,晚近非白石老人不能為此也。一曰“何妨醉”,畫一童子扶一寬袍醉人,童子在醉人左腋下,上半身全為醉人衣袖所掩。童子吃力狀,醉人糊塗狀,均從身體姿態及眉目神情表示,而水墨淋漓,筆鋒極粗極簡。“也應歇歇”,畫一醉人依葫蘆斜坐,雙目微閉,意態閑適。“偷閑”,畫一長髯老人,安詳地坐一凳上休息。“可笑亦可笑”,是四幅中表現神情最活潑的。一樸實漢子,兩手一攤,喜態、笑容浮現眉宇嘴角,姿勢極準,不唯生活氣息極濃,且此漢善良之態,如見肺腑,八大山人原作未見,隻白石老人此幅,亦是神來之筆,足以千古了。

“金石氣”,這三個字可能現在藝術界的人很難理解了,這同“書卷氣”一樣,糅合於畫家的胸間筆下,其畫格自然出眾,氣韻自然超凡,即所謂似不識人間煙火者也。《北平箋譜》中不少幅作品,都是有金石氣意味的。首先表現特殊風格的是李瑞清,即清道人,他所作箋紙,都是中間一座古拙造像,四周淋漓盡致地題滿他那種從漢碑變化出來的字。如一坐像,先用粗筆勾勒一如人趺坐之銳角不規則三角形,在頂端左方,斜畫一側麵羅漢頭像,既古且怪。此像端坐正中,四周題雲:造象經雲:若有人以土木膠漆,金銀銅錢,繒彩香石,鑄雕繡畫佛像,乃至極小如指大,獲種福。餘年以五十,黃冠為道士,非求福禔,但願早日太平,一切眾生,永離苦海,餘得消搖觀老圃黃花耳。清道人記。(按,“年以五十”之“以”,“消搖”等均按原作照錄,不作改動,以免失真。)

在此跋後,鐫“黃龍硯齋”白文章。另一幅摩古造像,題雲:永平四年,歲在辛卯,四月八日,李永義等為現存眷屬敬造彌勒像一軀,但願共登樂土,所願從心。阿某白(文章)。還有一幅背麵趺坐羅漢造像,題句十分有辛辣味。辭雲:佛背坐無憂,林中一切眾生浮沉苦海,水墮惡趣,誰雲我佛慈悲耶!胸際有經綸,筆下無俗韻。這種題跋,又豈是一般市井畫匠能望其項背?

金石氣融入書、畫中,自清代乾嘉之後開始盛行,如金冬心、翁方綱、伊秉綬諸名家,莫不有自己的獨特風格,清末民初之際,繼武者亦大有人在。清道人而後,姚茫父是其代表人物。《北平箋譜》中,除選其花果、山水諸作外,還選了他不少臨唐墓磚造像圖,十分別致高古。造像皆側麵立像,姿態豐滿,是唐代仕女特征。造像身軀衣服均用淡墨勾勒,而在人物雙頰點兩大點胭脂,誇大突出之處,古趣橫溢,邊上各有題款,如一幅題雲:“專墨館藏唐畫壁磚,茫父。”舉此以見一斑。茫父也有不少羅漢造像,不一一介紹了。

魯迅先生在談到編輯體例的信中,西諦先生在序中都說:壬申、癸酉殿其後,一九三三年壬申,一九三四年癸酉。壬申猴年,癸酉雞年。

即按次序選了王夢白、陳半丁、吳待秋、蕭謙等人所畫箋紙後,在結尾幾幅選了動物畫猴和雞。當時榮寶齋印有十二生肖的詩箋,都是選名畫家畫的版,記得有白石老人畫的鼠,一幅素紙,隻在紙中間畫了一個小耗子,很少,極為有趣。而《北平箋譜》中未把十二生肖全選入(不過榮寶齋十二生肖詩箋也不全,記得好像是沒有蛇和豬,大概這二位難以表現吧,這兩個生肖的朋友難免“失望”了),隻選了猴和雞。陳少鹿的“紅楓白猿”是一幅十分漂亮的畫,不過帶有西洋和日本畫的風味,《北平箋譜》中帶有一點外國味的畫,隻此一幅。癸酉的雞,一幅是白石老人的立在紙中心兩隻水墨小雞;一幅是王羽儀先生的立在紙中心的五彩大公雞。大公雞是用朱紅、黃、墨、花青等深淺六七種顏色套印的,魯迅先生在“廣告”中說了套色有十道的,這五彩大公雞,可能也是其中之一吧。

洋洋大觀的六冊《北平箋譜》,由第一冊開始“博古箋”,到六冊癸酉大公雞,三百四十幅箋紙,不隻是記錄了本世紀前期,包括上世紀末,北京畫家的藝術珍品,而更重要的是記錄了那個時代的文化、文化……再說一個:還是文化!曆史,不全是政治上的你爭我鬥;曆史,也不全是“事如春夢了無痕”的一片空白;曆史,是千千萬萬人的生活,它都是實在的,有醜的,也有美的;有惡的,也有善的。《北平箋譜》,應該也是美的、善的,實實在在的曆史印痕吧!這是魯迅、西諦二先生留給我們的。

魯迅先生一九三四年一月十一日寫給西諦先生的信中曾談到某些人道:……這些東西,真是“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吃完許多米肉,搽了許多雪花膏之後,就什麼也不留一點給未來的人們的——最末,是“大出喪”而已。這話說得多麼深刻呢?遺憾的是,世界上這種“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的人,似乎太多了——因而《北平箋譜》才成為珍品,也因而《北平箋譜》今天已極少人提到了。

這已是半個多世紀前的事了。今天翻開這六本輝煌的文獻,不禁也黯然神傷,老輩幾乎都凋零殆盡了。

而值得慶幸的是,《北平箋譜》中的作者,迄今仍有碩果僅存者:如江南(采)女士,是陳師曾先生的女弟子,今仍健在,前兩年還發表長篇紀念師曾先生的文章。再如王羽儀老先生,去年還在香港三聯書店和日本東方書店同時出版巨型畫冊——《燕京風俗》,端木蕻良配詩。日譯本由內田道夫教授監修、譯詩,由臼井武夫老專家解說。因我在報上寫短文介紹過此書,羽儀老前輩還客氣地寫了信來,並千裏迢迢由北京寄來老先生特地為我畫的一幅石榴,那火紅的石榴花,也像《北平箋譜》那幅五彩大紅公雞一樣熱烈。新的形勢使曆經滄桑、碩果僅存、當年畫過《北平箋譜》公雞的、八十多歲的老畫家,又出版了巨型畫冊《燕京風俗》,這正說明了祖國文化的光芒,仍然未被“掃光”,這是多麼重要的呢!這不是值得我們特別祝賀的嗎?為了祖國的文化,為了文化的未來,也為了老畫家的長壽……

四、餘韻

在《北平箋譜》出版之後,西諦先生又提議印《十竹齋箋譜》,一九三四年二月九日魯迅複西諦先生信雲:先前未見過《十竹齋箋譜》原本,故無從比較,僅就翻本看來,亦頗有趣。翻刻全部,每人一月不過二十餘元,我豫算可以擔任。如先生覺其刻本尚不走樣,我以為可以進行,無論如何,總可以複活一部舊書也。後來翻刻印行《十竹齋箋譜》在二先生倡導經營之下開雕了,底本用通縣王孝慈藏本。在扉頁上印有告白雲:中華民國二十三年十二月版畫叢刊會假通縣王孝慈先生藏本翻印,編者為魯迅、西諦,畫者王榮麟,雕者左萬川,印者崔毓如、嶽海亭,經理其事者北平榮寶齋也。紙墨良好,鐫印精工,近時少見,明鑒者知之矣。但是這部印得很慢,西諦先生在《重印十竹齋箋譜序》中說:“曆時七載,乃克畢功,魯迅、孝慈二先生均不及見其成矣。”蓋二位先生早已去世,且成書之時,已是“漁陽鼙鼓動地來,驚破霓裳羽衣曲”的淪陷之後,《北平箋譜》的餘韻,已是“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的往事,如夢如煙的回憶了。

在出版《北平箋譜》的同時,榮寶齋南紙店也以其藏版印了《北平榮寶齋詩箋譜》二冊,蕭謙中、溥雪齋題字,壽石工序。不過類似箋紙樣本,其書卷氣較之《北平箋譜》自然差多了。

這些都是半世紀前的往事了,自此之後,餘韻之絕響者已久矣,嗟夫!

未來如何呢?尚可等待乎?

一在於中國傳統文化之重放光芒;二在中國人民經濟力之實質上的增長。此二者必須結合之,互相扶助之……如此,則或許會講究更佳美的詩箋,不然,《北平箋譜》的餘韻將真地如魯迅先生所說:“不久恐此事也將銷沉了”,而且是永遠的銷沉,那是多麼可悲的——而且是民族文化、藝術的悲哀呢?

據聞有出版社印《十竹齋圖譜》者,定價有千五百元之巨。這較之魯迅先生印《北平箋譜》時代的價格,以國際實際黃金價格換算,也超過好幾倍了。這自然是賣給外國人,換取外彙。而國內縱使有一二買者,也是鳳毛麟角,一般人是不會買的。而中國曆史文化的精華、一切結晶,不也是應該為今天及未來的中國人民的文明服務的嗎?不是也應該為豐富他們的生活而服務嗎?難道永遠是換外彙的工具,供外國財大氣粗的獵奇者的愚昧的讚賞嗎?我預祝這種現象早日得到改變!

今年是魯迅先生逝世五十年祭,謹以此文作一點微小的紀念吧!

一九八六年丙寅重五後一日,於水流雲在軒閣樓臥處於讀書燈前,雨聲如注,文思又如雨點,淅淅瀝瀝,茫然悵然,已寫了十日矣,今日完篇,計七十頁。憶任公曾雲:筆端時帶感情,此文結尾處或有火氣,戒之!戒之!雲鄉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