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將春服賞春情,迤邐回車又出城。
列坐朋簪期夙諾,頻年蹤跡笑浮生。
臨風欲謝看仍好,倚樹微酣畫不成。
留取虛堂遮佛眼,人間紅紫已分明。
注:前日同定之到此。《題畫蘿卜白菜》詩雲:
肥菜霜乾北地甜,胭脂翡翠色相兼。
盤餐自養貧家福,鍾鼎焉知高士廉。
小閣圍爐溫魯酒,寒窗嚼雪下微鹽。
季鷹枉憶蓴鱸美,此味三冬又可醃。
陳師曾先生辛亥後到北京教育部工作,最初住在新華街張棣生院子裏,院中有大槐樹,故自署“槐堂”,不久即賦悼亡,後來又續弦。續弦之後,在西城根庫子胡同買了新房子。其四首《移居》詩中有句雲:“小成結構辟雙扉,西極西城過客稀。”又雲:“自笑褌中能處虱,心懸枝上獨承蜩。”又雲:“門前幾樹綠成陰,比似槐堂孰淺深。”“老槐伴我泣鰥魚,今見攜雌複引雛。”從詩中均可想見其在京華時的家居情韻。其長公子陳封可先生留學德國,做過駐漢堡領事,因繼母關係,父子間感情不好。
陳師曾先生不幸去世太早了,去世時隻四十八歲,是很意外的。《花隨人聖庵摭憶》記雲:“師曾之歿,為驟患腹疾,訃至,知者罔不愴然。”《魯迅的故事》在“俟堂與陳師曾”一則中寫道:“卻不料他因看護老太爺的病傳染了傷寒,忽然去世了。”說得都不夠詳細。去年承師曾先生的學生陳封可先生的好友、現年已七十七歲的潘淵若老先生麵告,師曾先生去世的情況大致是這樣的:當時先生在北京,散原老人住在南京二條巷。散原老人生病,師曾先生回南京看望,照顧老父的病。後來散原老人好了,而師曾先生卻傳染了傷寒,卻又錯吃了藥,當瘧疾吃了金雞納霜,這樣幾種原因一湊,就一病不起,很快與世長辭了。噩耗傳來,北京友人、學生曾為其開追悼會於宣外大街江西會館。但是查《魯迅日記》,隻一九二三年九月十日記“師曾母夫人訃至,賻二元”。第二年五月三日記雲“上午往留黎廠買《師曾遺墨》第一、第二集各一冊,共泉三元二角”。其他未記。想在這二則日記中間,就有師曾先生去世及在江西會館開追悼會的具體時期吧。
注:陳封可先生後頗潦倒,有一時期,曾在一大學教選修德文,因選課人過少,不久亦作罷。筆者曾約同學選先生的課,以資維持;但選者亦過少。晚年住在宣外江西會館中。如活到現在,亦八十左右之老人矣。藏有王夢白所畫《猴人圖》,為王畫精品,姚茫父題雲:“夢白畫猴,人力而騎羊也。衣彩則師曾所為,餘更補麵具。師曾約同賦詩,未就,先逝。越二年,其子封可撿得,仍屬夢白乞詩。”其詩雲:“靜江寺裏胡孫老,故裔於今當爾雄。假麵蒙頭真個戲,賺個羊背舞衣紅。”並有小注雲:“元末帝幼貶廣西靜江府,寓大圖寺,道有胡孫獻果……”雲雲。年代久遠,現在這張畫就不知是否尚在人間了?
關於師曾先生去世情況。去世時年紀,本文僅據部分資料介紹,未作深考。前十年《朵雲》所刊江南同誌文中記有師曾先生去世時年紀。十年前去世的陳兼於丈在其《兼於閣詩話》補遺中錄有諸家題畫詩:陳師曾作《北京風俗圖》一冊,大抵畫於民國五六年間,不知此冊現藏何處,有珂羅版,今亦不易得,所畫筆墨簡冶,形象逼真,最為珍品。在陳大鐙(止)、程穆庵(康)、青羊居士(何賓笙)、金拱北(城)數人題句。其中最有趣者:一老人背一籠,手持鐵勾,撿破布一圖,青羊居士題雲:“拾破布,拾破布,老夫無日不如此,世間之無棄材,鐵勾收入籠中來。”
京俗凡遇婚事,必於親友家擇一壽考多福之嫗,先乘花轎詣女家迎新婿,謂之壓轎,圖作二少婦扶一老嫗上轎之狀,程穆庵題雲:“七十老嫗百事無,猶著嫁時紅繡襦。出門一步要人扶,南至喜家迎阿姝。豈不知爾無甾無難樂有餘,尊爾羨爾扶上新人輿。旁觀掩口笑葫蘆,點綴一幅朱陳嫁娶圖。”
有老漢背一小長凳,口吹喇叭,喚磨刀圖,陳孝起題雲:“廚下燈前動歎谘,剪刀在手總遲遲。磨來竟比並州快,如此才能值一吹。”孝起即大鐙也。有二人同行背話匣子賣聽唱片圖,青羊居士題雲:“話匣子,話匣子,唱完一打八銅子,兄呼妹,弟呼姊,夕陽院落聽宮徵,神乎技矣有如此。”大鐙題雲:“繞梁三日有餘音,一曲真能值萬金。自得留聲舊機器,十年糊口到而今。”
抽糞圖,程穆庵題雲:“攜飄荷桶往來勤,逐臭穿街了不聞。莫道人過皆掩鼻,世間清濁久難分。”
冰車圖,金北樓題雲:“世態自炎涼,吾心自清潔。未免效馳驅,不屑因人熱。”
鬥雀圖,青羊居士題雲:“昔日鬥雞,今日鬥雀。在我掌中,亦殊不惡。”程穆庵題雲:“小人閑居,無以自娛,一飲一啄,且與鳥俱。”
有兩人運桶潑水圖,青羊居士題雲:“十日有雨爾閑娛,十日不雨爾街衢。買臣有妻爾獨無,奚為呼汝潑水夫。”
瞎子看命上街圖,青羊居士題雲:“迷信迷信,笑我說命。手鼓一通,世人莫醒。我目雖盲,我心尚省。熙熙攘攘,誰參此境。”
收買舊貨圖,青羊居士題雲:“朝空一擔出,暮滿一擔歸。但敲小鼓響,不用叩荊扉。有時得奇珍,入市腰肥。窮老寂無聞,此輩多依依。”陳大鐙題雲:“敲不已,入人耳。此聲在門運方否?不盡汝藏聲不止。”
儀仗隊執旗者圖,大鐙題雲:“行步雖曠,了不前進。可以迎親,可以送殯。為吉為凶,唯命是聽。”
叫賣切糕圖,穆庵題雲:“動地回風塵滿城,驅車繞街歌一聲。不憂衣寒憂餅冷,男兒事業須早成。”又附注雲:“北京市民常用大黃米磨粉,以黃豆、紅棗等壓製成餅,繞街呼賣,俗名切糕。”
畫圖題句,俱極風趣,然此等習俗,逐漸消滅,今日殆不可見,亦成為曆史痕跡矣。陳大鐙故文章伯,程穆庵為顧印愚門人,金北樓大畫家,何賓笙,丹徒人,書畫鑒賞家,是時與師曾往還最密,尚有姚茫父題一冊,惜未之見。
兼於丈所記風俗畫題詩甚詳,惜餘寫文時未之見,今補錄於此,以饗讀吾文者。九八年四月末編書時補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