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陳師曾藝事(2 / 3)

夏天在北京聽黃苗子、薑德明兩同誌說,師曾先生《北京風俗圖》的珂羅版現在還在,如能找到會印珂羅版的老藝人,現在可能還能印。據說隻是現在這種老藝人很難找了。

師曾先生的繪事名作,尚有《妙峰山進香圖》,畫當年四月間妙峰山朝山進香的盛景,山巒風景、香客情狀、各盡其妙,是宋人《清明上河圖》的遺意。還有《美人彈箜篌圖》,畫紅衣美人抱箜篌而彈,風韻直追唐人。這些名圖在當時不但國內聞名,而且也載譽海外,日本藝術界也十分讚賞。不過幾經秦火,現在則不知是否尚在人間了。

師曾先生當年除在琉璃廠各大南紙店掛筆單賣畫外,還從事美術教育工作,是北京藝術學校教師、北京大學畫法研究會的導師(沈尹默是書法研究會導師,與之同時),現在不少老畫家如李苦禪、王雪濤、潘淵若等位,還都是當年師曾先生的學生,今天則都是“白頭門生”了。師曾先生對於繪畫藝術的貢獻,除以上所談者外,其流風仍有可述者。當時是北京畫家雲集的時代,而且大多都是詩、書、畫三絕一身兼的大家。師曾先生同一時群彥都有著深厚的友誼,前一輩的如薑穎生、林琴南,同輩的如姚茫父、王夢白、齊白石、陳半丁、金北樓、周養庵、顏韻伯、蕭謙中、羅複堪,其後湯定之、汪慎生等。當時張大千尚未到北京,徐悲鴻尚未學成歸國,溥心畬還在戒壇寺苦用功呢。齊白石較陳師曾年長二十五歲(齊一八六四生,陳一八八九生),而齊白石後來享極高之聲譽,還是得力於陳師曾。辛亥之後,齊白石初到北京,知者尚少,且多畫工筆仕女,耗時費力,不易取勝時流,後來陳師曾勸他改畫大寫意,又為他籌辦去日本東京開展覽會。齊白石聽了陳師曾的話,其後在東京開的展覽會極為成功,數百幅畫銷售一空,引起日本藝術界的極大興趣,齊白石的聲譽在國內外一下子雀起了。但這和陳師曾的讚助是分不開的。以上這都是陳師曾先生對培育藝苑人才所做的貢獻。

除此之外,還有對其他藝術工藝品的創新,也起了很大的影響。北京琉璃廠的水墨印信箋,在清代雖已風行,但很少特殊的套色花卉。陳師曾時代,陳師曾、姚茫父、齊白石、王夢白等人,大量地給琉璃廠各大南紙店繪製箋紙畫稿,使琉璃廠的水墨彩印箋紙,出現了劃時代的新麵貌。魯迅在一九三二年二月五日寫給鄭西諦先生的信中說:“去年冬季回北平,在琉璃廠得了一點箋紙,覺得畫家與刻印之法,已比《文明齋箋譜》時代更佳。譬如陳師曾、齊白石所作諸箋,其刻法已在日本木刻專家之上。”這就是魯迅先生計劃印製有世界藝術價值的《北平箋譜》的緣起。這與師曾先生當年在琉璃廠大力提倡、熱情繪稿是分不開的。另外還有一事,現在很少人談到,就是當年琉璃廠的刻銅藝術,刻製白銅墨盒鎮紙等等,最著名的西琉璃廠路南的同古堂的張樾臣,其藝術成就,也是和陳師曾先生有密切關係的。銅墨盒在清代光緒年間,最出名的製作者是陳寅生,他刻銅的絕技是刻陰文小字,在一個小墨盒上刻一篇朱柏廬《治家格言》或一篇王羲之《蘭亭序》。在陳師曾時代,同古堂張羲臣把陳師曾、姚茫父、齊白石等人的畫幅刻在墨盒和鎮紙上,不但刻陰文,而且刻陽文,把刻扇股用的刻竹的“沙地留青”法,用在刻銅上,把寫意花卉、翎毛、草蟲刻在銅上,別具雅趣,成為一代足以傳世的藝術品,這和陳師曾先生的啟迪幫助是分不開的。他和張樾臣是很熟的朋友,魯迅先生不少圖章、銅墨盒都是從同古堂張樾臣那裏買的,有不少是托師曾先生代買的、代刻的。《魯迅日記》中有不少這方麵的記載。

師曾先生除去繪畫藝術而外,其書法和金石篆刻也是極有成就的。他給魯迅先生刻過不少印,其印文見於《魯迅日記》記載的有一九一五年小銅印,文曰“周”,一九一五年收藏印,文曰“會稽周氏收藏”,一九一六年“俟堂”印,一九一九年“會稽周氏”印。周遐壽在《魯迅的故事》中說:“師曾給魯迅刻過好幾塊印章,其中刻‘俟堂’二字的白文石章最佳。”這些圖章都保存著魯迅紀念館中。所謂“金石長壽”,至足以教育後人。兩位先生雖已去世多年,但其友誼仍足以同此金石,昭示來者了。

有人評價師曾先生治印筆畫雄傑,平視缶廬(近人吳昌碩)。這是因為師曾先生對於治印,並不專師徽派或浙派,但十分重視趙叔和吳昌碩,他在《題繭廬摹印圖》詩的跋語中說:吳讓之、鄧完白得力於禪國山、開母廟及漢碑額,當時號稱徽派。效其體者,益為修削,遂至俗惡。

叔(清末趙之謙)若程不識,缶廬若李廣,各極其能事,吾與繭廬蓋取法於二家雲。其詩的第二首雲:下窺兩漢上周秦,不向西泠苦問津。

趙整吳齊參活法,瓣香分爇亦艱辛。從所引跋語及詩中,可以看出他治印的師承和主張。有人認為他“平視缶廬”,是不無原因的。

師曾先生的父親是名詩人散原老人,嶽父範肯堂先生也以詩名家。雖然作詩不能遺傳,但家庭教育的影響是十分重要的。何況師曾先生直接的師承也是出自名家,他早年受業的老師是湖南湘潭人周印昆,名大烈,也是一位奇人。他詩書金石,無一不精,三十歲以前,僻處鄉間,辛亥後到北京做議員,和姚茫父、梁任公至交,生前自營壙地於西郊紅石山,預先寫好“碑”、寫好“記”,並題詩雲:“步步皆吾土,行行未覺寬。路尋紅石下,山起白槐端。(自注:山種刺槐,春間白花。)畚鍤隨身在,須髯拂世殘。了然無剩物,蓋後隻柴棺。”單隻這首詩,亦可想見其人了。陳師曾先生早年就是向他學的。後來到南京、到日本,克承家學,於詩始終未廢,而且學問日增,眼界日闊,其詩境也更為深邃淳真了。在北京教育部任職時,除去繪畫、書法、篆刻譽滿京華而外,其詩名也是傳遍士林的。甲寅(一九一四年)冬天,當時一些著名詩人陳石遺、黃晦聞、林宰平、陳師曾等在宣南法源寺舉行祭祀宋代詩人陳後山的活動,會後作詩,師曾詩被評為第一。陳石遺老人贈他的詩,其中有句雲:“詩是吾家事,因君父子傳。”三人都姓陳,說得十分巧妙,一時傳為藝林佳話。

師曾先生的詩,在他去世之後,葉玉虎先生從其家中覓得遺稿,予以付梓。在其所作的“序”中記道:“師曾既歿之三年,恭綽從其家得遺詩兩冊,以屬吳君眉孫,吳君屬弟婦江南女士手錄付印。”並述其友誼雲:“餘年十九,識君於南昌……”等等。這是兩冊印得十分雅致的書,封麵題端是賀啟蘭,題為《陳師曾先生遺詩》。書是手寫體付梓,最後題:“傳畫女弟子錢塘江采寫。”除去“序”而外,還有吳眉孫的“跋”,款署“鎮江吳庠跋”。“跋”雲:師曾既歿,舊京朋好為景印其所畫山水蘭竹花卉若幹幀,複搜求刻印若幹方,聚刻為譜,雖力有所限,要大概足以傳其人矣……師曾恒言:生平所能,畫為上而蘭竹為尤,刻印次之,詩詞又次之。蓋稱心而出之也。然晚近詩壇,當分據一席,則又非一人之私言。其書一九三○年出版,去師曾先生之去世已七年矣。白綿紙影印,江南女士的工筆小楷寫得極為漂亮,可惜現在這種書很難看到了。現引師曾先生兩首詩在後麵,以見其當年的風神。其《北京大學畫法研究會同人崇效寺看牡丹》詩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