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翁鬆禪《謝家橋詞》(1 / 3)

三年前常熟翁文恭後人翁宗慶先生忽然寄來一封複印的信,信上先錄了鬆禪老人一首題為《謝家橋小泊待潮》的小令《浣溪沙》,後麵說常熟翁氏紀念館已在翁氏故居開放了。為了紀念這位曆史人物,特抄了這首意味深長的詞,分寄各位,希望以此詞為中心,或書,或畫,或詩、詞和章,寫了寄給翁宗慶先生,然後彙裝成冊,以供展覽,紀念老人。這封信我收到後,心想這樣近代史上重要名人,四十五年前,我有幸和他後人接頭,代表公家,買下了他北京東單二條的故宅,作為宿舍,我家還在裏麵前後住了足有五年之久……一晃幾十年過去了。十來年前,在上海我又認識了翁宗慶先生,又過了二三年,偶然的機會,我又到常熟訪問,有幸參觀了翁氏故居,還拍了“狀元第”的照片,平時又讀了翁氏許多書,這樣的緣分,想象這樣的曆史人物,怎會無動於衷呢?因此我便隨手翻過原函,在背麵依聲步韻和了兩首《浣溪沙》,另用宣紙抄了,就寄給翁宗慶先生了。昨天整理雜亂舊稿,忽然見到這封一麵是複印信,一麵是我寫的詞稿的紙片,心中忽然一動,感到兩首小詞,對於這樣重要曆史人物來說,未免太少了。可說的話很多,何不以此信作個引子,寫篇長文呢?——這樣隨手把這封有信有稿的紙片放在一個隨便伸手就能拿到的地方,想明天找些參考書寫這篇長文……而今天一早起來,找出了《瓶廬詩鈔》、《瓶廬叢稿》、《翁同龢日記》……一邊找,一邊心裏還想,這篇文章,先引鬆禪老人詞開頭,再略述宗慶先生的信,然後介紹鬆禪老人諸書中有趣者二三,以想象相國當年為帝王師及在朝、在野的形象,或能傳神一二,文章結尾再抄上自己那兩首《浣溪沙》,也可把自己的感受公諸於讀者,也是十分有趣的。

隻是如意算盤打的很好,不想那封原信卻找來找去,寫字台抽屜、書櫃、書架,平時放各種稿件的夾子,都找遍了,足足找了三個鍾頭,還未找到,真是興致索然,十分光火,但是不能急,趕緊調整思路,不再找它。引鬆禪老人原詞還好辦,《瓶廬詩鈔》已找出,卷五附有詞抄,《浣溪沙》共五首,第二首題是《謝家橋小泊待潮》,詞雲:錯認秦淮夜頂潮,牽船辛苦且停橈。水花風柳謝家橋。病骨不禁春後冷,愁懷難向酒邊銷。卻憐燕子未歸巢。搖曳多姿,意在言外,深得詞人之旨,且有畫意,不愧為一代帝王師。《浣溪沙》一共五首,前一首題目是《謝家橋古銀杏,辛醜三月二十四日福山舟中》,詞雲:一掃江鄉萬木空,眼前突兀勢爭雄。何年僵立兩蒼龍?像設荒涼碑記黯,靈旗來往聖燈紅。微聞野老說雙忠。這一首自然也是意有所指,隻是沒有前引“待潮”一首瀟灑飄逸。“待潮”後還有《食鰣魚》一首,詞雲:一箸腥風饜腹腴,嫩如熊白膩如酥。江南雋味世應無。作貢遠通遼海舶,嚐新忝荷大官廚。酒醒忽憶在江湖。這首詞前半闕也是硬作出來的,隻是結尾一轉,無限蒼涼,無限感慨。後麵尚有《坐獨輪車》、《田山聖濟寺時方重修》二首。五首似是一個時期所作,按第一首題中所記“辛醜三月二十四日舟中”,其時是“庚子”後一九○一年三月間,那拉氏和光緒當時都還在西安,北京還是八國聯軍侵占著,但和議已成,洋兵將撤。據《王文韶日記》,光緒二十七年在西安:“三月十九日,大風,午初一刻散直……賞香稻米、鹿筋、魚翅、海參、魚肚,安徽貢品也。二十四日,晴,巳正二刻散直,見客兩起,李馥亭、易實甫。二十五日,晴,巳初三刻散直,張冶秋、瞿子玖、升吉甫先後來談。”

王文韶當時是戶部尚書兼管三庫,庚子時跟著西太後、光緒到了西安,照常當大官,後跟隨回鑾。

王文韶所記,是西安行在的情況,在同一天,洋兵占領的北京又如何呢?高枬《高枬日記》該日記雲:“二十四日,孟甫來……德兵換界,人人慮之,今來安然,而灑掃街者愈淨。”高二十一日還記西安人來說“西安餓民全村而死者眾”。另仲芳氏《庚子記事》,辛醜三月二十三日、二十四日記雲:“二十三日,夜間自九點鍾至一點鍾,遙聞西苑三海大炮五十餘聲,震動窗壁。後又槍聲不斷,又有各國吹打音樂之聲。未悉何事,滿城百姓莫不懷疑。”“二十四日,聞昨日係各國在三海開宴請安,燃放煙火花爆,遠聞聲震者,並非槍炮之聲耳。”

八國聯軍侵占北京,那拉氏與光緒逃到西安,東南兩江總督劉坤一、湖廣總督張之洞聯盟自保,不讓義和團入境。同在一天,北京洋人在三海宴客,兩宮在西安蒙塵,下野的相國則在江南水鄉謝家橋畔的官船中待潮、食鰣魚、吟銀杏。春潮乎?政潮乎?正所謂身在江湖,心懷魏闕了。因為這已是翁同龢罷官、褫去一切官銜,交地方官嚴加管束的兩年半之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