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蘇州“貴潘”四題(2 / 3)

科名不隻是個人的、家庭的,也是國家的、社會的。國家主要依靠科舉考試,遴選官吏,使不斷有新人補充到中央及地方各機關,這不去多說它。而在社會上,則形成一個嚴密特殊的關係網,起到一種十分強有力的政治組織作用,現在很少人去注意、去理解,這就是當時十分普遍的“師生關係”。《潘氏科名草》上冊印的都是秀才的卷子,在每個人名上麵都印著某大宗師、某縣學,如潘世恩名字上印著“謝大宗師歲入蘇州府學”。這謝大宗師就是當時江蘇學政,三年一任,每年巡視全省府縣,主持秀才考試,稱學台大人,學中稱大宗師。查《清秘述聞》,這謝大宗師名謝墉,字昆城,浙江嘉善人,乾隆丁醜進士,乾隆三十九年、四十五年兩任江蘇學院學政,同時人劉墉、彭元瑞與他前後也兩任江蘇。這個時期,前後約二十年,這一帶秀才,都是他們的門生了。不過這還是最起碼的,即學生記得牢老師,老師記不大清楚學生,因為人數較多。下冊舉人、進士卷子前,都注明年份,仍以潘世恩為例。舉人卷部分注明:“乾隆壬子江南”、進士會試卷注明“乾隆癸醜”。這樣按年份一查,“壬子江南”的主考、副主考是鐵保,滿洲正黃旗;李潢、湖北鍾祥。會試正主考是劉墉,副主考是鐵保、吳省欽。這樣這些大官都是他的老師了。他一當學台、主考,又有一批門生,這樣老師、太老師、門生、小門生再加同年,二三百年中,就形成一個組織嚴密的網絡,在社會上形成巨大的政治力量,起到十分重要的互相照應、互相牽製,互相保證的作用,造成政治上、文化上的深遠影響。所以《花間笛譜》前印有潘曾瑩兩屆春闈日記。在清代能擔負為國掄才大典的會試考官,是十分重要,也是十分榮耀的。至於潘世恩、潘世璜、潘祖蔭等官大、壽數大的,那任學台、正副主考、會試正副總裁、殿試閱卷大臣的次數就更多,門生故吏的關係,重重疊疊,真是說也說不清了。

《潘氏科名草》,這樣一部書,從舊時潘氏氏族說,隻記錄了他家的十來代科名、榮譽,而從中國曆史來說,可說的方麵太多了,真是說不勝說,就此結束吧。

三、著述與藏書

蘇州貴潘氏族,據《潘氏科名草》,知其清代初年就是名諸生,也就是名秀才,讀書人。既是讀書人,當然與書有關。讀書參加科舉考試,讀書研究學問,讀書講求風雅,讀書從事著述,讀書、買書、藏書、著書、刻書、講書……一切都可以彙入曆史文化洪流。潘家既然二百多年中讀書人不斷。科舉成名做大官的人不斷,這樣與書的關係曆代也不斷發展了。清代官場有句俗語道“北人做官娶小,南人做官刊稿”,雖不盡然,但曆史情況大體如此,東南文化發達,潘氏氏族在科名之外,學術典籍,藝事收藏,也應該略作係統介紹。

由潘世恩的上一輩說起,其叔父潘奕雋是乾隆三十四年己醜進士。字守愚,號榕皋,又號水雲漫士,三鬆老人。官做的不大,但卻很早回到蘇州,講求藝事,能文善畫,又與大藏書家黃丕烈、袁壽階等人相往還。詩文切磋唱和,書畫投贈摩挱。潘奕雋曾贈黃丕烈《戰書圖》、《擔書圖》,留有《三鬆堂詩文集》三十卷。其中詩六卷、文四卷,於同治九、十年間重刊。潘奕雋的兒子潘世璜是探花,也是畫家,著有《須靜齋雲煙過眼錄》一卷,是評畫論畫之作,收入二十年代末編的《美術叢書》中。

潘奕雋因與黃丕烈等大藏書家來往,也收書不少,據傳曾自編《三鬆堂書目》。後入藏於其孫“香雪草堂”中,太平天國戰亂中,大量散失,所剩殘餘,又被其後人變賣。

世字輩中,潘世恩的名氣最大,一輩子做官,公事之餘著述也不少。有道光三十年刊行的《思補齋筆記》八卷,多為自敘生平,有類英和的《恩福堂筆記》;道光四年刊行的《讀史鏡古篇》三十二卷,自漢至明的史籍名篇選編;同治六年刊行《正學篇》若幹卷,是宋、元、明三朝各家格言選編,有潘曾瑋注,刊時潘世恩去世已十三年;《思補齋詩集》六卷,是道光三十年他以八十二歲高齡恩準致仕時刊行的;其《自訂年譜》則刊於其去後的鹹豐六年;《有真意齋文集》二卷,也刊於潘氏身後十九年,即同治十二年。

潘世恩四個兒子,各有著述。長子潘曾沂,字功甫,嘉慶丙子舉人,著有《小浮山人閉門集》六卷、《船庵集》十二卷。潘曾沂逝於鹹豐三年,其著述於其逝後二十六年,光緒五年刊行;生前最富藏書。

次子潘曾瑩,於介紹《花間笛譜》時曾介紹過,道光辛醜進士,官至工部侍郎,又是畫家。除詩文外,論畫著述甚多,有《小鷗波館畫寄》一卷、《墨緣小錄》一卷,刊於鹹豐八年;《小鷗波館畫識》三卷,刊於光緒十四年;其詩集《小鷗波館詩鈔》十二卷、另二卷,《小鷗波館題畫詩》四卷,最早者刊於道光二十五年乙巳,其後幾度重刊;其文集《駢體文鈔》,亦刊於是年;另有《紅雪山房畫品》刊於壬辰,即道光十二年,時間更早。

三子潘曾綬,字紱庭,道光二十年庚子舉人,內閣侍讀,是潘祖蔭之父。

四子潘曾瑋,字玉泉,似無功名,但去世後,光緒十三年刊有《自鏡齋集》五卷行世。

潘氏家族在潘世恩之後,最有名望的便是潘祖蔭了。他字東鏞,號伯寅、鄭盦。他出生在北京,常回蘇州。從年輕時即受北京全國文化中心的熏陶,不隻是科名中人、仕宦中人,而且是學問中人。一生除做官之外,講求金石、講求藏書,成為十九世紀中後期極有影響的金石家、藏書家。因為他官大,影響大,當時許多著名學者,都圍繞在他周圍,其成就和影響,不隻是他個人的,而且是時代的、曆史的。

他收藏的金石和書籍極多,有三處藏書室:滂喜齋、功順堂、攀古樓。潘氏曾手編《滂喜齋藏書記》三卷,由其門人葉昌熾於潘逝世後十四年刊行。在此單獨發行之前,此書目已收入《晨風閣叢書》中,宣統元年刊行。潘氏光緒八年入值軍機,翌年癸未即丁父憂,回吳守製,延葉昌熾館於滂喜齋,葉盡窺珍秘,每讀一本,筆記成冊,成《滂喜齋讀書記》二卷,見葉著《藏書紀事詩》。

潘氏滂喜齋收藏宋元名刻甚多,如北宋刊本《廣韻》,原在日本,楊守敬訪日購得攜回;《金石錄》初刻本、《淮海居士長短句》等初刻本。除收藏宋、元珍本而外,還收求清代學者珍貴著述,於光緒十年先刻成《滂喜齋叢書》,收書五十四種。續刻《功順堂叢書》,收書十八種。著名的劉獻廷的《廣陽雜記》,就收在《功順堂叢書》中。滂喜齋還刻過黃丕烈的《士禮居藏書題跋記》。

金石收藏,潘氏先後刻有《攀古樓彝器款識》二卷,同治十一年刊;《漢沙南侯獲刻石》一卷,同治十二年刊。

潘祖蔭藏書印有“八求精金”、“龍威洞天”、“分廛百宋”、“迻架千元”等。潘氏圖籍生前因戰亂分置各處之珍品,已散失不少。光緒十六年去世後,身後無子,部分圖書歸其弟收藏。其弟潘祖年,字西園,號仲午,大概比他小不少,直到民國十四年才去世,編有一本十分詳實的《潘祖蔭年譜》。潘祖蔭還有詩文集、遊記等刊行,這些多為其金石圖書大名所掩,倒成為次要的了。三十年初,顧廷龍先生在燕京圖書館,曾編輯《潘祖蔭藏青銅器目錄》,發表在《北平國立圖書館館刊》七卷上。

潘氏藏書,早期三鬆堂之後,尚有潘介祉、字叔潤之淵古閣藏書,藏書均有其名字朱記,見丁丙《丁氏藏書誌》。後期尚有潘祖同竹山堂藏書,及潘祖頤之藏書。祖頤字祝年,號竹岩,數任知府,宦囊所入,極好收藏,曾購得宋刊本《皇朝文鑒》、《史記》等,後以四千銀元掃數售與琉璃廠翰文齋。

二三十年代間,潘氏後人少卿先生、景鄭先生昆仲秉承先世德澤,愛好圖書,創建寶山樓,藏書三十萬卷。吳郡竹山堂,箋經寶、銅井山房、小綠天等舊家舊書,盡入寶山樓中。但不數年即逢日寇侵略,幾經戰火之後,景鄭先生以所藏捐獻上海合眾圖書館,該館編《寶山樓書目》一卷。現景鄭先生以九十高齡,息影海上,唯祝其健康長壽吧!

四、瑣闈紀事與詩

我寫《潘家曲子》時,介紹這本小書,曾提到“曲子”的前麵部分,是《庚戌春闈紀事詩》、《瑣闈偶記》、《癸醜瑣闈日記》三種,也十分有趣。一百多年前,大小知識分子最關心的、最感興趣的事,今天一般朋友連是怎麼回事,連這樣的書名,也似乎莫名其妙了。時間的流逝,尤其是巨大曆史變革時期的流逝,給今昔造成了巨大的隔闔,這是十分遺憾的。因而把它解說介紹一下,也是必要的,對於一些有曆史癖的朋友來說,或者也感到興趣。

先簡單作一些字麵解釋。“闈”是試院門,“春闈”是春天試院考試的門,“瑣闈”是鎖上試院的門。清代近三百年間,考試日期在省裏、在京城都是固定的,每三年一次,省裏考舉人,在秋天,叫“秋闈”。京城會試,在春天,叫“春闈”。參加春闈的考試,先要取得舉人的資格,沒有取得舉人資格,是任何人都不能參加這一考試的。因此會試及會試發榜後之殿試,是被視為國家最高的榮譽,最嚴格的考試。能夠參加閱卷工作,所謂掌文衡,參與掄才大典,那更是無上的光榮了。清代秋闈、春闈考試,每次考試都是考三場,每場都是頭天一大早進場,第二天下午出來,在場中吃飯、過夜。出來休息一天,再進場,再出來;再進場,再出來。前後九天,這才算考完。考生一進場,通外麵的門就鎖起來,貼上封條。出場時,啟封開鎖放出。再進,再鎖再封。考生進三場,出三場。而主持工作的官吏、包括領導的各省鄉試叫正、副主考,會試叫正、副總裁(殿試叫閱卷大臣,隻考一天),以及各房閱卷官,春闈由三月初六進場(稱入闈)起,考生考試完了,直到四月初旬看完卷子、填好榜,才能開鎖出闈。在考生之前進去,在考生出場閱卷發榜後出來,在試場中足足要鎖一個多月,此之謂“鎖闈”。當然被鎖在闈中的,除去考生、官員之外,還有大量的抄手、差役、跟班、廚子、工役等人員,是一個龐大的組織。外麵地方官還要派許多人,供應當差。每天買米、買菜、送柴、挑水,都在一定的邊門口交接,並有役衙人等監視檢查,防止內外勾結作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