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紅樓茶事(2 / 3)

《紅樓夢》中家常喝茶,大概是先沏上一壺茶鹵,要吃時,先斟點茶鹵,再對點開水,端上來。或者隨吃隨續開水。不妨再看第五十一回寶玉半夜吃茶時的描寫:至三更以後……寶玉說:“要吃茶。”麝月忙起來,單穿著紅綢小綿襖兒……下去向盆內洗了手,先倒了一鍾溫水,拿了大漱盂,寶玉漱了口,然後才向茶桶上取了茶碗,先用溫水過了,向暖壺中倒了半碗茶,遞給寶玉吃了,自己也漱了漱,吃了半碗。從描寫中可見,茶是預先沏好,而且是在暖壺中。這個“暖壺”不是今天的熱水瓶,而是老式藤殼、棉花套包著瓷壺的暖壺。滾開的水沏上茶,渥在裏麵,在氣溫十度左右的冬夜,三更天飲用,倒出還有熱氣,這是舊時土辦法。這是《紅樓夢》生活中喝茶,而非“品茶”。這種“茶”,在北京,即使王公貴戚家,也不過是用好香片,不會是“龍井”等類綠茶。而且在北京,大冷天半夜裏,口渴喝上一杯半冷不熱的龍井綠茶,那是非泄肚不可的。因而回到前麵,平兒伺候鳳姐,站在炕沿邊,捧著填漆茶盤、小蓋鍾兒。那鍾中的茶,多半是先沏好茶鹵,臨時加熱水端上的。多半是香片,縱是新沏,也非綠茶。況且日常生活中小蓋鍾也難新沏得開茶。這是分析所得,不是猜謎。

《紅樓夢》中不要說日常生活中吃的是花茶,連設想的仙家“太虛幻境”也吃花茶。所謂“此茶出自放青山遣香洞,又以仙花靈葉上所帶的宿露烹了,名曰千紅一窟”。似乎離不開“花”的。這樣設想,恐怕也是和習慣喝花茶有關係吧。

《紅樓夢》時代,北京豪門貴戚之家,很講究喝普洱茶。第六十三回《壽怡紅群芳開夜宴》,林之孝家的查夜到了怡紅院,描繪道:“……寶玉忙笑道:‘媽媽說的是……今日因吃了麵,怕停食,所以多玩了一回。’林之孝家的又向襲人等笑說‘該悶些普洱茶喝。’襲人、晴雯二人忙說:‘悶了一茶缸子女兒茶,已經喝過兩碗了。大娘也嚐一碗,都是現成的。’”

這段描繪喝茶的生活場景也寫的十分有情趣。所說普洱茶是紅茶的一種,出自雲南普洱,《本草綱目拾遺》“木部”記雲:普洱茶出雲南普洱府,成團,有大中小三等。大者一團五斤,如人頭式,名人頭茶。膏黑如漆,醒酒第一。綠色者更佳,消食化痰,清胃生津,功力尤大也。清代宮廷中也很講究普洱茶,清吳振棫《養吉齋叢錄》所記各省貢品,雲南端陽貢品普洱茶是主要的。計進:普洱大茶五十元,普洱中茶一百元,普洱小茶一百元,普洱女茶一百元,普洱珠茶一百元。普洱芽茶三十瓶,普洱蕊茶三十瓶。

前麵所說“悶了一茶缸子女兒茶”,所說就是貢品中的“普洱女茶”,不是明代李日華《紫桃軒雜綴》中所說的“女兒茶”。明代“普洱”還不是府的建製,也不講究“普洱茶”。《本草綱目拾遺》是後人所補,不是李時珍所記。近閱《王文韶日記》,他在杭州,那拉氏還賞他普洱茶,這一習慣,到清末還如此。

再關於普洱茶、女兒茶,乾隆時張泓《滇南新語》一書“滇茶”條有詳細記載,文雲:滇茶有數種。盛行者曰木邦、曰普洱。木邦葉粗味澀,亦作團,冒普茗名以愚外販,因其地相近也,而味自劣。普茶珍品,則有毛尖、芽茶、女兒之號。毛尖即雨前所采者,不作團,味淡香如荷,新色嫩綠可愛。芽茶較毛尖稍壯,采治成團,以二兩、四兩為率,滇人重之。女兒茶亦芽茶之類,取於穀雨前後,以一斤至十斤為一團,皆夷女采治,貨銀以積為奩資,故名。製撫例用三者充歲貢。其餘粗普葉,皆散賣滇中,最粗者,熬膏成餅摹印,備饋遺。而歲貢中亦有女兒茶膏,並進蕊珠茶,茶為祿豐山產,形如甘露子,差小,非葉,特茶樹之萌茁耳,可卻熱疾。又茶產順寧府玉皇廟內,一旗一槍,色瑩碧,不殊杭之龍井,惟香過烈,轉覺不適口,性又極寒,味近苦,無龍井中和之氣矣。若迤西之浪穹、劍川、麗江諸邊地,則采槐柳之寄生以代茶,然惟迤西人甘之。按,張泓號西潭,漢軍鑲藍旗人,監生,書中記雲:“今上辛酉歲,餘始入滇。”辛酉,乾隆六歲。又雲:“乾隆乙醜冬,餘以新興牧調任劍川。”乙醜,是乾隆十年,他由新興州知州調劍川州知州。新興即今玉溪縣,在昆明南,過滇池、晉寧即是,是雲南中心地帶。劍川在滇西北,大理洱海之北。張泓在雲南多年,累官至雲南迤西道,著有《翼桐軒集》。他在雲南做官的時候,也正是曹雪芹在北京寫《紅樓夢》的時候,都說到女兒茶,是很有意思的。可見太平盛世,極遠邊陲與北京的緊密生活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