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萊狄已經取得了一半成功,而且她獲得的成功使她更有信心了。
對米萊狄來說戰勝那些輕意就被自己勾引上的,而且很快就因為在宮廷墮落的風流成性的教育而聰明的男人,對她來說很容易;米萊狄相當漂亮,她不會遇到來自肉體方麵的障礙,而且她相當聰明,能夠克服所有精神上的障礙。
但是這一次她要與之較量的是一個天性孤癖、拘謹,由於嚴峻刻板而變得毫不留情的清教徒。宗教信仰和苦行使得費爾頓變成了一個對一般的誘惑麻木不仁的人。在他的狂熱的思想裏總是考慮的是一些龐大的計劃,是一些紛亂的念頭,再也不能夠容下任何一種愛,不論是精神的還是肉體的都無法容下,而愛這種感情需要靠時間來維持,需要在快樂裏成長。米萊狄因此用她的虛偽的德行,在一個事先得到了對她有害無利的消息的費爾頓的看法裏打開了一個缺口,而且用她的臉蛋在純潔天真的費爾頓的心裏和感情裏打開一個缺口。總結來說,米萊狄所遇到的最不容易對付的對象就是有著特殊的天性和信仰的費爾頓,在費爾頓身上,她使出各種法子,充分發揮出連她自己也無法相信自己具有的那些才能。
但是,當天晚上,她還是感到了不安。雖然她不乞求上帝,但是她相信神靈的力量,相信它左右著生活中的一切。
米萊狄已經做好了迎接費爾頓的準備,她已經設計出第二天的行動計劃。她心裏非常清楚自己還剩下兩天的時間,這道命令隻要白金漢簽署了(因為這道命令上用的不是真名字,白金漢不會知道用這個名字的女人是哪一個,所以他簽署起來就不會困難了),溫特勳爵就會馬上把她送上船;她也知道,被判處流放的女人在進行誘惑時使用的絕提,遠沒有那些所謂貞潔女人有吸引力,因為那些所謂的貞潔女人有上流社會的光環照耀著她們的美貌,有時髦人士的讚揚著她們的才智,有貴族身份的法力無邊的光芒給她們鍍上一層金。被判處令人痛苦的加辱刑,對一個女人說來,雖然這並不能造成她的美麗的阻力,但卻永遠是阻礙她重新變得強大的障礙。像所有真正有才華的人一樣,米萊狄知道何種環境適合於她的性格,適合於她的才筆。貧窮讓她感到反感,屈辱會使她的不凡降低三分之二。
當然,她會從流放中回來,對這一點她從來不曾懷疑過;但是這次流放會有多長時間呢?對於像米萊狄這樣天生性情活躍、雄心勃勃的人來說,隻要不能用於向上爬的日子都是不吉利的日子;失去一年、兩年、三年的時間,也就等於永遠失去了時間;一旦她再回來,幸運的、勝利的達爾大尼央,還有他的那些朋友,可能從王後那裏得到了因為他們的賣力而理應得到的獎賞。米萊狄無法容忍的正是這些折磨人的想法。而且,在她心中發作的暴風雨般的怒火使她的力量無限地增長,如果她的肉體的力量也可以達到她精神的力量的水平,哪怕隻是一刹那,她絕對能一下子把監獄的牆壁擊破。
非但這些,還有對紅衣主教的記憶不斷地鼓舞著她。心神不定、疑神疑鬼、不隨便相信別人的紅衣主教,對她的消失得無影無蹤會怎麼想、怎麼說呢?紅衣主教既是她唯一的依靠;唯一的支持,唯一的保護,而且還是她將來取得成功和進行報複的重要棋子。她深知他的為人,她知道自己如果不能完成使命回去,即使說自己遭到了囚禁,即使添油加醋地敘述自己遭受到多麼大的痛苦,都沒有任何用處,紅衣主教會用疑惑的眼光、同時因為他的權力和才華而顯得強有力的、嘲笑的冷冷地口氣回答:“您就不該讓人抓住!”
於是米萊狄全神貫注,心裏默默呼喚著費爾頓的名字,現在他是把她從地獄裏拯救出來的唯一希望;就像一條蛇為了顯示自己有多大力量,把身子盤起來伸展開,再次盤起來一樣,她早已用她的具有創造性的想象力把費爾頓製服。
然而時間在慢慢流逝;一個小時接著一個小時過去,青銅鍾錘的每一次敲打聲都在米萊狄的心頭引起共鳴。九點鍾,溫特勳爵進行例行的巡查,他看了窗子和鐵柵欄,檢查了地板和牆壁,還有各種壁爐和各扇門,在這次又長又仔細的巡查中,他和米萊狄兩個人都沒有說話。
兩個人都深信不疑清楚情況變得很糟糕,沒有時間全浪費在講沒有用處的空話和沒有一點用途的脾氣上。
“好了,好了,”溫特勳爵在離開她時說,“您今天夜裏同樣逃不出去!”
十點鍾,費爾頓安排了一個衛兵;米萊狄聽出了他的聲音。米萊狄現在像一個情婦猜想心上人的腳步聲一樣猜想他的腳步聲,然而她心裏既討厭又瞧不起這個意誌薄弱的宗教狂。
約定的時間還不到,費爾頓沒有進來。
兩個小時以後,午夜十二點的鍾聲被敲響了,那個衛兵被換下崗。
剛換上崗的衛兵開始在走廊裏來回走動。
十分鍾以後費爾頓來了。
米萊狄靜靜聽著。
“聽清楚,”費爾頓對衛兵說,“不管發生什麼事情都不要離開這扇門,因為您非常清楚,昨天夜裏有一個士兵離開了崗位,盡管隻離開了一會兒,還是受到了米羅爾的處罰;盡管在他短暫離開的時間裏,仍然有我代替他站崗。”
“是的,我知道。”士兵對費爾頓說。
“因此我命令你要保持最嚴格的警戒狀態。我嗎?”他繼續說道,“我要進去,對這個女人的房間再做一次檢查。這個女人,我害怕她會自殺,而且我接到了負責監督她的命令。”
“好,”米萊狄低聲說,“這個道貌岸然的清教徒說起謊話來啦!”
那個士兵點了點頭。
“見鬼!我的中尉,”他自言自語,“您接到這樣的命令,並沒有什麼不好理解的;如果米羅爾恩準您到她的床上去監視,那就更沒有說的了。”
費爾頓臉紅了,如果在另一個地方,他一定會訓斥這個膽敢開這種玩笑的士兵;但是他感到十分內疚,沒有把要說的話說出來。
“如果我招呼你,”他說,“你立刻來;如果有人來,你也要立刻招呼我。”
“好的,中尉。”士兵回答道。
費爾頓走進米萊狄的房間。米萊狄一下子站起來。
“您還是來啦?”她說。
“我答應過來看您的。”費爾頓說,“我現在來了。”
“您還曾經答應我其他的事。”
“什麼事?我的上帝!”費爾頓說,雖然他很能控製自己,但還是覺得自己的雙膝在發抖,腦門上不斷地流著汗珠。
“您說好給我帶一把刀來,而且我們說完話以後也不帶走刀。”
“夫人,請不要再提這件事,”費爾頓說,“無論哪種處境,也不允許上帝創造出來的人來自殺。我再三想過了,認為我決不容忍讓自己犯下這樣的錯誤。”
“啊!您想清楚了!”米萊狄一邊說,一邊帶著嘲諷的微笑,在她的扶手椅上坐下,“我也想清楚了!”
“想清楚什麼?”
“對一個不遵守諾言的人,我無話可說。”
“啊,我的上帝。”費爾頓喃喃說。
“您可以離開了,”米萊狄說,“我不會告訴你的。”
“刀子在這兒!”費爾頓一麵說,一麵從口袋裏掏出刀子,這件武器他按照他的承諾帶來了,但是他沒有打算交給女囚犯。
“讓我看看它。”米萊狄說。
“為什麼要看它?”
“我馬上就還給您;您可以把它放在這張桌子上,放在它和我之間。”
費爾頓把刀子遞給米萊狄,她仔細地觀察了刀鋒,並且在自己的指尖上試了試刀鋒。
“不錯,”她說著把刀子還給年輕軍官,“這把刀是好鋼製成的;您值得信任,費爾頓。”
費爾頓接過刀子,把它放在桌子上。
米萊狄兩隻眼睛盯著他,做了一個滿意的手勢。
“現在,”她說,“讓我來告訴您吧。”
這句話其實是多餘的,因為費爾頓已經站立在她麵前,急不可耐地在等著聽她說。
“費爾頓,”米萊狄說,嚴肅的口氣中充滿了悲憤,“費爾頓,您就認為我是您的同胞們在對您說話吧:在我年紀還輕的時候,遺憾的是我長得相當漂亮,有人使我陷進了一個陷阱,我進行掙紮;那個人在我周圍大量地使用陰謀詭計和暴力,我進行掙紮;因為我呼喚我信奉的宗教和我尊敬的上帝來救助我,那個人就辱罵這位上帝和我信奉的宗教,我進行掙紮;於是那個人對我萬般侮辱,因為他不能摧毀我的靈魂,他就想要永遠汙辱我的肉體,最後……”
米萊狄說不下去了,一絲苦澀的微笑在她嘴角邊掠過。
“最後,”費爾頓說,“最後,那個人究竟做了什麼?”
“最後,有一天晚上,那個人決定摧殘我的掙紮:一天晚上,他在我喝的水裏放進了一種麻醉藥。我剛吃完了飯,就感到自己慢慢陷在一種從未有過的迷迷糊糊的狀態裏。盡管我沒有懷疑什麼,我還是隱隱約約感到了一絲不安,我努力和困倦進行鬥爭,我站起來,我想跑到窗口去呼喊,但是我的雙腿根本邁不動,我覺得天花板快要塌下來,全部重量壓在我頭上,把我徹底壓垮了,我伸出雙臂,嚐試著說話,卻隻能發出一些含糊不清的聲音。無法抗拒的麻木控製著我,我感到自己快不行,連忙扶著扶手椅,但是很快地就支撐不住了,先是一條腿跪下去,然後第二條腿又跪了下去,我想祈求,但是我的舌頭一直無法說話了。上帝毫無疑問沒有發現我,也沒有聽見我的聲音,我倒在地板上,像死人一般的沉睡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