窈淑不想他會這麼說,微微羞赧,搖了搖頭,接在手裏,卻依舊不願去動。
穆彥朱知她有些難為情,拿過她手裏的碗擱在一旁,道:“沒有胃口便不吃了。”
穆彥朱這才仔細打量了窈淑一番,見她換掉白日那身華麗吉服,雖沒了那股子貴氣,但這身清麗裝扮卻也別有一番風韻。不可不謂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
穆彥朱忽然便想起之前在大殿上窈淑的那一抹笑,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儀態萬方,豔絕千秋。
窈淑微覺異樣,側眼便看見穆彥朱正凝神看著自己,麵色含笑,一雙眼睛裏柔情似水,窈淑一下子羞赧起來,隻覺從脖頸到耳根都紅得發燙,忙別過頭去不敢望他。
窈淑正暗自緊張著,聽到穆彥朱淡聲吩咐侍候一旁的子苓:“子苓,你且回房歇息吧。”
窈淑一時有些驚慌,忙抬眼去看子苓,眼神裏滿是懇求她不要走開。子苓自然知道她的心思,可眼下這樣的情況她如何留得下來,無奈隻得躬身退了出去,關門的一刻向窈淑遞了一個抱歉的眼神。
窈淑的緊張與害怕穆彥朱一一看在眼裏,五年前他與孫敏芝成婚時隻覺孫敏芝雖羞赧,但心底裏到底是屬意於自己,並不像這時的窈淑眼神中似乎帶了一絲畏懼。
穆彥朱隻道窈淑不經世事,甚是可愛,微微一笑,腳下一動便朝她近了兩步。
窈淑見他朝自己過來,愣在當場不知所措,直到發現穆彥朱的一隻手捧起了自己的臉頰,這才驚醒似的往後縮了一步。
穆彥朱伸出的手被窈淑有意避開停在原處,略微尷尬,卻倏爾疏朗一笑,道:“今日彥朱滿身酒氣,的確唐突了佳人。天色已晚,你我二人早些歇息,你乃新婦,明日一早全府上下皆要來拜見於你,隻怕還有得勞累。”
說完走到榻邊,獨獨脫下了外套便躺了上去,似乎在暗示窈淑,今晚他們二人不妨便和衣而眠。
窈淑略微怔忡,見穆彥朱微微含笑向她示意,心下稍稍有些安穩,遲疑著在一旁躺下,連外套也不曾褪去,攏了攏身上的錦衾,心懷忐忑地背對穆彥朱而臥,一顆心仍“怦怦”直跳停不下來。
穆彥朱見她如此緊張,無聲歎一口氣,窈淑的反應雖有些叫人失望,但也算在意料之內,他隻道是因為他們二人相處時日不多,陡然成親著實讓人有些不知所措,她如此反應也是情理之中。他的情意終有一****會明了,他願意給她時間,這是他所堅信的。
穆彥朱自我寬慰地這麼想著,怎知此時的窈淑一顆心早已飛到了別處,一隻手緊緊拽著懷裏的那枚玉佩,心緒久久無法平靜。
房中龍鳳紅燭整夜燃著,紅色的幔帳、紅色的錦衾,漫天匝地的喜慶紅火,本該是春宵一刻值千金,可榻上兩個和衣而寢的人卻是各懷心思,徹夜無眠。
孤燈不明思欲絕,卷帷望月空長歎。
夜深人靜,朗月獨照,秋夜微風略帶寒氣,瑟瑟卷起定王府門前兩棵青鬆落下的泛黃鬆針,蕭索淒冷。
甬道一頭遠遠傳來“噠噠”馬蹄聲,月光微弱,隱約看得出是黑翼穩步走來。馬兒最通人性,微微沉重的步履顯出背上主人消沉失落的心情。
穆彥青將穆彥藍送到中山郡王府時已是月上東山,倒不急著回去,輕揚韁繩,黑翼便似懂得了他的心思,放緩了馬蹄,慢慢朝定王府而去。
韓嘯威自在晉王婚宴上看見那一身大紅嫁衣的新娘之後,除卻震驚外,便是深深的隱憂。魚姑娘不在柔然,而是化身成了靜瑜公主早早隨虎賁軍到了聖京和親,偏偏嫁了晉王。他看一眼前頭穆彥青筆挺的背脊,月光如水,鋪灑在他身上卻冷如冰霜,勾勒出蕭索冷寂的身形。韓嘯威無聲歎氣,這件事對於定王而言該是何等的打擊和失望啊。
黑翼忽然放慢了步子,隨即停下,穆彥青似乎沉浸在無限的深思中不曾發覺,黑翼輕輕嘶鳴一聲,穆彥青渙散的眼光終於重新聚到一起,扭頭一看,原來已經到了府門前。
利落地翻身下馬,低頭往府中最深處走去。
與晉王府不同的是,穆彥青府上並未栽植任何開花植物,一應都是鬆樹、常春藤、萬年青、綠蘿等綠植,因而哪怕是到了秋冬時節整個王府亦是綠葉蒼翠,生機蓬勃。
此刻月光傾灑,給院中綠葉植物都鍍上一層薄薄金箔,放眼望去薄金翠綠,單調刻板的綠映滿眼底,絲毫鮮豔點綴也無,看了一晚上晉王府鋪天蓋地的紅,穆彥青立在庭中竟一時間顯得有些蕭瑟,往日的勃勃生機,此刻隻剩清冷落寞,死氣沉沉。
進了寢殿,穆彥青低首看著光滑透亮的青石地板上映出的自己的身影。奔波了近半月趕至聖京,一路上無時無刻不在記掛著那個人。在穆彥朱的婚禮上看到身披鳳冠霞帔的她時,整個人如遭雷擊一般,腦海裏除卻錯愕震驚再無其他。
她一身火紅嫁衣立在同色喜袍的穆彥朱身旁,一眼看去,兩人竟也似乎宛如璧人,天造地設。那一瞬間,他真想甩袖而去,可她那驚鴻一瞥,目若秋水,烏珠顧盼間一抹哀傷分明直入自己眸底,刹那間的酸楚與刺痛直兜心間。盼了多久的人,等了多久的相逢,不曾想竟是她的成親之日。許是感同身受的痛讓他留了下來,盡管多一眼的注視都將引起心底劇烈的疼痛,乃至流血,但哪怕能多看上她一眼,如此忘我地長途奔襲也算是值得了。
原來,原來情根深種。原來,原來愛之深沉。
穆彥青恨自己,恨得銀牙緊咬,若是那日在林州城中自己能堅決一點把她帶走,也就不會有相對痛心、無能為力的這一刻了。
明明愛之如命,卻要眼睜睜看著她嫁作別人妻,何等的百爪撓心,何等的追悔莫及。
酒宴上,穆彥青真想以酒澆愁,隻願醉意能讓心不那麼痛,可誰曾想,越醉便越清醒,越醉那股滲到骨髓裏的痛意便越清晰,好似雨後春筍瘋湧般地冒出來,毫無餘地,不容退路。
好不容易在筵席上抽身而退,到沐汐水榭醒酒時,不想竟看到了湖對岸獨坐碼頭的她,赤衣紅火,可依舊罩不住她由骨髓透出來的寂寥落寞。他真想不顧一切地衝到她身邊,將她緊緊擁入懷中,可一舉步卻是轉身回席。不恰時機的相見隻會比見麵更傷人。他痛無關緊要,可他真怕再一次的傷害會讓她的柔弱之心連堅硬勇毅的外殼都保護不住。
想到這裏,心底那股無法壓抑的痛意再次按耐不住了,如決堤的洪水那般洶湧而出,淹沒了人,吞噬了心。
曾記得,上一次刻骨銘心的心痛是在二十一年前母親鬱鬱而終的那晚,大雨磅礴,與今夜月夜晴朗截然不同的天氣。那一天,他徹底失去了自己的至親之人,而今晚,就在今晚,他也近乎永遠地失去了此生最鍾愛的女子。
數月前,她昏迷醒來時,那一抹不經意間的嫵媚羞澀,如烙印一般牢牢印在了他的心頭,自此百計難消。
小竹林裏,那不堪一握的瘦弱肩胛伏在懷裏叫他頓生憐惜,看似勇敢堅毅的外表下竟隱藏著一顆柔弱細膩的心,從此情愫深種,再難收拾。
而今日,在晉王府,那雙盈盈如秋水般的剪瞳帶著無法忽視的哀戚之色,隻怕從今往後他更是深中情毒,甘願就此沉淪,如飲鴆止渴,直至生命終結。
人生在世,終歸逃不過一個情字,躲不過一個愛字。想他堂堂七尺男兒竟為一女子失落痛心至此,穆彥青啊穆彥青,此情難解,此愛難化,此情不願解,此愛不願化,如若能得她一心待之念之,也算死而無憾,如若不能,她也能活得輕鬆快意,此等兩相矛盾之事,終究是為情網所困了。
心事重重,穆彥青一點睡意也無,信步出了大殿,帶著滿身酒氣在殿前石階上席地而坐,韓嘯威早已識趣地退開,偌大的王府寂靜無聲,空餘他一人獨坐,月光寂寥,秋風蕭瑟,心底空無一物,這一夜注定無眠。
孑然一身,為一人留心。穆彥朱獨自望月長歎,思緒再次飄向長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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