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關山難渡(2 / 3)

眼前清心湖上一望無際的芙蕖連天盛開,獨獨留了一道通往墨香水榭的水路,輕風過處,餘留滿鼻荷香。如斯美景在眼前,窈淑卻絲毫沒有心思去賞,頹然坐在湖邊碼頭石階上,眼角一滴清淚無聲墜落。

初秋的陣陣涼風帶起微寒,窈淑不禁輕抖一個寒顫,長歎一聲緩緩起身,抬眼的一刹,隔著近旁涼亭看到對麵水榭中閃過青衫一角,轉瞬不見影蹤。

窈淑一眼便認出了那人正是穆彥青無疑。心念初動,腳已輕起,幾乎是不自覺的,便朝著那個方向疾奔而去。

晉王府的布局她一無所知,橫衝亂撞尋去,卻恰恰走了最繞的一條路。曲折的抄手遊廊似乎沒有盡頭一般怎麼也走不到頭,窈淑直懷疑是進了迷宮繞不出來,眼瞧水榭近在咫尺,卻又遠在天邊。

偶爾撞上王府中的侍從婢女,驚詫之餘紛紛駐足俯身行禮,一抹豔紅身影在身側一閃而過,步履匆匆,不知何去。

水榭那邊的青衫人早已走遠,窈淑心中一陣落寞,卻仍舊不肯罷休,不停奔走於回廊之間,不尋到水榭決不作罷。身後一路小跑的子苓累得有些喘息,伸手去拉窈淑,卻夠了個空,隻得頓足喊道:“姐姐!”

窈淑頭也不回,喃喃念道:“是他,我認出來了,就是他……”

子苓快步跟上沉聲提醒:“是他又如何?姐姐別忘了你現在的身份!”

窈淑聞言周身一震,突然頓足。子苓的話如醍醐灌頂,一盆透骨涼水當頭激來,直直冷到心底、骨髓,寒到頭頂、足尖。

是啊,她現在已是晉王妃了,她這樣無所顧忌地跑去尋定王算是怎麼一回事呢?

她的突然出現隻會給他們帶來不可想象的結果。毫無準備的相遇,沒有一絲絲的興奮,隻有徹骨的冰寒。一想到方才四目相對之時,她一身鮮紅嫁衣染不透他眸心的黯然無色,那一霎時的刺痛,仿佛碎了她的心,剜了他的骨,心中再洶湧的衝動都頓時平靜下來,這時的窈淑已經沒有勇氣再麵對那雙懾人魂魄的眼睛,她怕自己痛,更怕自己會讓他痛。

分心的一刻,管家梁路已來到近前,恭敬行了個禮:“管家梁路見過王妃。夜寒風大,王妃不在房中歇著,怎麼倒跑出來了?”

拉回窈淑思緒的不是梁路一貫沉穩的嗓音,而是子苓提醒般的拉扯。窈淑依舊有些魂不守舍,指著方才對麵的水榭問道:“那是何地?”

梁路順著她的指尖看去,道:“那是沐汐水榭,與前頭大殿相連,是專供賓客醒酒歇息之所。”

窈淑兀自出神片刻,道:“房裏悶得慌,出來透透氣,誰知竟在這裏迷了路,勞請梁管家替我引引路。”

梁路道:“王妃可是要回房麼?”

窈淑無聲點頭,梁路微微欠首,上前幾步引著窈淑往回走去。

再次回到喜慶紅火的新房中,窈淑對鏡而坐,看著鏡中被漫天匝地鮮豔奪目的紅映照地滿麵紅光的可人,看著叫赤金孔雀展翅鳳冠點綴地明豔動人的眉心,星眸驀地一閉,抬手便將發髻上的累累墜飾統統卸了下來。

子苓想要上前幫忙,可雙手剛碰到窈淑的金冠便被窈淑抬手攔住,子苓朝鏡中看去,隻見窈淑不知何時睜開了眼,眸底毫無神采,似蒙上了塵霧的黑曜,與滿室搖曳的金光燭火格格不入,悠悠道:“讓我自己來吧。”

子苓輕點了下頭,退到一旁,看著窈淑將滿頭珠翠一一摘掉,僅用一支不加綴飾的白玉簪綰了一個最尋常不過的墮馬髻,再卸掉臉上妝容,換過一襲水紅色蜻蜓點水雲錦宮裝,端坐鏡前,依舊麵無表情。

子苓知她心思,忙想了話來打岔分心,笑道:“姐姐這就叫淡妝濃抹總相宜,怎麼著都好看。”

窈淑嘴角勉強一牽,道:“方才那身衣服和頭飾壓得我喘不過氣來,累都累死了。”

子苓輕笑道:“累雖累些,但美極了。方才在前殿姐姐那一笑,可是豔驚四座呢!”

窈淑不置可否,起身走開,嗔道:“子苓你最愛拿我說笑。”

子苓“嗤”地一笑,轉身攬住窈淑腰肢,碰到窈淑腰間的那一刹那,忽覺碰到了什麼硬物,抬眼間窈淑麵色一頓,子苓心下便也了然。碰到的是什麼東西,不用瞧也知道定是那枚窈淑自收到時起,便片刻不離身的玉佩。

終於,子苓千方百計不想提及的事終於還是要提,那個人、那件事,想來即便她不說,窈淑心裏也不見得不會難過。子苓低聲道:“姐姐,這東西你再留在身邊,隻怕不妥。”

窈淑眉眼灼灼,露出了今晚第一枚發自內心的微笑,柔聲道:“子苓,到了這時候,我對他是怎樣的情意,即便我不明說,你也一清二楚了吧。”

子苓不想窈淑竟會在這時說這話,垂眼點了點頭。

窈淑笑得愈深,目若秋水,顧盼流轉:“我也是方才在前殿看見他時,才終於明白了自己的心意。原來我對他早已……這份情意,談不上早晚,談不上對錯,卻似乎不尷不尬,橫在我們中間,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了。”

說到這裏,子苓看到窈淑眼中的神色又明顯暗了幾分,繼續道:“我知道我現在身為晉王妃,實在不該對別的男人存有那樣的心思,但如若我能輕易左右自己的感情,隻怕我早成了聖人。這玉佩,是我如今唯一的念想,或許我會盡力做好這晉王府的女主人,但我卻沒有辦法讓他從我心裏出去。子苓,你可懂我?”

子苓尚未有過切身體會,似懂非懂地點點頭,麵對窈淑的心痛和情深,她著實是疼惜的,歎一口氣,道:“我知道姐姐心裏苦,要是這玉佩能給姐姐一些寬慰倒是好事,不過得擔心被晉王殿下知道,否則隻怕不妙。”

窈淑眼眶一濕,緊緊將子苓摟住,此時此刻能有一個懂得自己心意的人在身旁是何等的幸事。幸而還有子苓,幸而子苓懂她,讓她感覺自己並不是一個人。

夜越來越深,窈淑立在窗前朝前殿的方向望去,燈火依然明亮如晝,觥籌交錯之聲卻隱約稀疏起來。

賓客散去,他也該回來了吧?窈淑莫名地有些緊張和害怕。

“咚咚咚”,有人輕叩房門,窈淑微微一驚,難不成他這麼快便來了?

子苓上前把門打開,卻是府上的侍女如星,進來道:“王妃,王爺命奴婢給王妃備下的牛乳燕窩好了,王妃趁熱喝下吧。”

窈淑看一眼她端著的白瓷盞,乳白色的牛乳燕窩冒著騰騰熱氣,夾雜著濃鬱香氣,自己並無胃口,道:“擱著就好。”

如星依言放在桌上,轉身正要離開,卻被窈淑叫住,問道:“殿下呢?”

如星忍下笑意,隻道王妃與王爺情深伉儷,剛離開一會兒便甚是掛念,道:“回王妃話,殿下還在前殿應酬,幾位皇子殿下遲遲不肯離去。”

窈淑聞言目光一聚,遲疑著道:“五位殿下……都還在麼?”

“是,咱們殿下正陪著飲酒呢。”

窈淑點頭,揮一揮手,道“我知道了,你退下吧。”

他還在呢,他還沒離開。不知道他遲遲不走是為何,長途奔波至此,隻怕早已滿身疲憊,該早些回去歇著才是啊,怎得兄弟幾人飲起酒來竟沒完沒了。

窈淑出神地想著,連穆彥朱何時推門進來也未曾發覺。還是一旁的子苓俯身行了個禮,喚道:“見過殿下。”

窈淑這才回過神來,扭頭便看見穆彥朱周身帶著酒氣,臉也透著些紅,已是喝得微醺。

陡然相對,窈淑一時有些尷尬,輕輕別過頭去,低聲道了句:“回來了。”

穆彥朱輕輕笑著,道:“前頭十一弟和十四弟鬧得厲害,陪他們多喝了點酒,讓你久等了。”

窈淑問道:“都回了麼?”

“十四弟本不欲走,讓六哥硬拉回去了。”

“唔”,窈淑淡淡應了聲,緩緩走開,不再說話。

穆彥朱扭頭看見桌上一盞牛乳燕窩一點也沒動,道:“我讓人給你準備的燕窩怎得不吃?折騰了一天,喝了也好睡些。”說著便端起來遞到窈淑麵前,見她仍不為所動,笑道:“要我喂你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