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8年,“四人幫”倒台已經兩年多了,隨著思想解放運動的不斷興起,社會環境正逐漸寬鬆,書店裏書的品種也多了起來。延安新華書店位於鳳凰山麓對麵,離我的單位不遠。老舊的模樣,屋子裏的光線也不怎麼明亮,閑來沒事時我總要到書店看一下有沒有新書上架。那時候我的工資還很低,開銷都是省了又省的,可是進了書店總要買本書回去心裏才感到充實。拿到書的第一件事是先包書皮,然後,在最短的時間裏翻閱完畢,再細心地把書插放進簡陋的書架,幹完這一切之後就長出一口氣:好了。從此,這份精神食糧就充實著我枯燥貧乏的日子。現在我書櫃裏的不少書都是這樣買來的。
有一次逛書店,發現有新出的《安徒生童話全集》分冊。草綠色的封麵,樸素的裝幀,看上去很舒服,譯者:葉君健。再看版本:1978年出第一版,不到三年的時間就再版五次、第三次印刷,印數直逼百萬冊。這套書共16本,可是,書店隻擺出了兩三種。問:其他的書什麼時候到貨?服務員也說不清,再看書價,四角錢左右。主意拿定,便決定把這幾冊先買下,其他的分冊等以後來了再買。
我之所以看中這套書當然有別的原因,那時候我正與女友熱戀。人常講“知識改變命運”,結婚就要生子,我浪漫地想像,我們的孩子如果從小就在安徒生童話世界的熏陶下長大,今後的生活一定很陽光。
有了這個想法,我就隔三岔五不厭其煩地往書店跑,趕巧了有新出的《安徒生童話全集》中的某一分冊,就滿心喜歡地買回。當然遺憾的時候居多——不是新書沒到就是被別人捷足先登買走了,由此想開來,在延安城裏,等著套購這套書的大有人在,他們是不是也像我這樣懷揣著美麗的夢想呢?不得而知。反正我把全套《安徒生童話全集》買齊的時候,足足用了一年多的時間。
在新婚蜜月的洞房裏,我把這套書拿出來讓妻過目,並講了這段頗為艱難的購書經過,她聽得認真,也沉浸在因購書而營造出來的浪漫氛圍裏中。
再到了以後,我們的兒子出生了,但當我真要實施教子計劃時才發現一切都變了樣,電視上見得最多的不是“阿童木”、就是“一休”、“忍者神龜”。看來,外來文化對孩子成長的影響是潛移默化和不可抗拒的。
1993年我出了一本新書。那年,兒子剛九歲,孩子他媽舉著這本新書給兒子看,小小年紀的他嘴一撇,一臉不屑一顧的神情:“我爸的書有鳥山鳴寫得好嗎?”
“鳥山鳴是誰?”媽媽問兒子。
兒子一臉詫異:“你們連鳥山鳴都不知道啊?真笨!”後來我才弄明白,鳥山鳴是日本的一位卡通漫畫作家,這位作家出的係列卡通漫畫在書攤上熱銷得很呢!
為了看卡通書,兒子幾近癡迷,除了完成作業外,大部分精力都花在看這些漫畫書上了,以至於把以各種借口要去的零花錢也積少成多買了這一類動漫書,有時還會不厭其煩地繪聲繪色地講書裏的故事情節。不長時間,家裏的書櫃就多出了幾十本名目繁多的卡通書。誰知,這世道變得太快了,沒幾年工夫,這些卡通書連孩子都沒有精力看了,因為小小年紀的他每天都有做不完的作業,剩下的時間也被這補習那補習擠占了。哦,競爭時代就這樣悄然來臨。
現在,盡管搬了幾次家,屋裏的舊書也淘汰了不少,但有兩種書我一直沒有舍得淘汰,一種是記載青春夢想的《安徒生童話全集》;另一種是兒子省吃儉用購回的日本卡通漫畫書,足有十幾本。兩套書相映成趣。唯一讓人感到有些遺憾的是,二十多年過去了,我精心購得的《安徒生童話全集》孩子從來沒有正眼瞧過,至今依然安放在書架上,發黃的書頁默默見證著時光的流逝。但在閑暇之時,我還會把這些書拿出來反複撫摸,因為它凝聚了上輩人對下一代發自內心的愛和那個年代特有的一段情感寄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