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忘“冬儲菜”(2 / 2)

蔬菜公司指定的菜地是東郊灞橋公社的一個大隊,往返足有20公裏的路程。我母親那時已年過六旬,執意要和我們一塊去。她老人家嘴上說“想到農村去看看”,實際上是要和兒子“同甘共苦”。我們兄弟四個,倆人負責一輛架子車,心想把老太太捎帶著拉在車上就行了,也就沒有再勸說她。第二天淩晨6點鍾左右,我們就帶了一書包母親晚上就蒸好的一層白麵一層包穀麵卷的“金包銀”花卷和幾塊鹹菜摸著黑上路了,我們選擇的路線是出解放門後向北再順著東天橋、三府灣、十裏鋪一直向東走。這條路比從東五路出城走長樂路那條路坡度小,那條路有個像駱駝背一樣長達3公裏的長樂坡,能掙死人哩!

將近冬至,單位辦公室已經送了暖氣,西北風吹得很厲害,連電線都發出“嗚嗚”的哨音,我們背風而行。母親說什麼也不坐車,我們隻好放慢腳步,兩車並肩,和她邊走邊談。走到滻河橋以後天才大亮。我們看到河水都結了一層薄冰,遠處的蘆葦灘旁,有耐寒的水鳥在躑躅覓食。走到這裏,離目的地還有三分之一的路程。但人已經熱汗淋漓了。

到菜地時還不到上午10點。陸陸續續又來了十幾輛拉菜的架子車。郊區的農民社員對城裏來的拉菜者很熱情,見我們啃幹饃就鹹菜,馬上提來開水。他們盡量把好菜給我們,過秤時秤尾也翹得很高。看到有的車幫低,還抱來玉米稈、草簾子幫著墊高一些。

我們家除了滿滿兩車將近一千斤的“冬儲菜”之外,還有點額外收獲,那就是允許我們在社員挖過的胡蘿卜地裏搜尋“漏網”的小胡蘿卜,還有白菜地裏拋棄的白菜根——這東西削去外皮是能醃泡菜的。

因為是“滿載而歸”,回程的路更加艱難。每一個車轍、塄坎、坑凹,每一個肉眼難以辨認的上坡或下坡,都會在你拉絆帶的肩膀上、奮力蹬直的腰腿上做出極其靈敏的反應。棉衣早已扔在車上了,毛衣、毛褲也穿不住,單衣單褲也被熱汗浸透,真正的“汗如雨下”,弄不懂人身上咋能冒出這麼多的汗水?遇到漫下坡,筋骨稍一鬆弛,頂頭的冷風一陣掃來,渾身的熱汗就會變成一身冷水,沁人肌骨。苦嗎?倒不覺得。我十七八歲時是幹過普工、挖過土方的,那才是貨真價實的重體力勞動。不過那是在夏秋季節。冬天下苦力這是第一次。

讓我感動、給我力量的是我們的母親。她來時連空車都不願意坐,回去的重車更不用說了。她一直跟著我們的車走,寸步不離。遇到上坡還搭手推上一把。過了官廳,爬上一個陡坡,到十裏鋪了,這裏已經有開往火車站的公共汽車了。我們兄弟四人強烈要求母親坐公共汽車回去。母親仍然堅決不同意。她說:“這十裏鋪到哪兒算十裏啊?大概是鍾樓吧!那麼離家最多也就六七裏路了。還是一塊走吧。反正走一步近一步,再鼓一把勁,很快就到家了”。

“走一步近一步”,這也是一種信念吧!我們在這種信念的激勵下,拉著滿車的蘿卜、白菜,還有大蔥、蒜苗,迎著西下的夕陽,一步一滴汗地終於丈量完了最後一段回家的路程。

……

不知為什麼,讓居民自己去拉“冬儲菜”的措施,蔬菜公司以後再也沒有推行。因此,這一次的拉菜經曆就在我心中留下了深刻的記憶。

後來,隨著改革開放的深入,人們眼界變開闊了、思想也解放了,國內商品流通日漸加速,西安郊區的蔬菜大棚逐漸興起,反季節蔬菜的應市,一步步把過去唱主角的白菜、蘿卜擠到角落。“冬儲菜”的概念和習俗,在西安城裏人的頭腦中不知不覺地淡化,大約在20世紀80年代末就徹底退出了人們的視野。

白駒過隙,滄海桑田。轉瞬之間,改革開放已經30年了。現在,不管春夏秋冬,你到農貿市場走走,或到超市看看,時鮮蔬菜,奇瓜異果什麼沒有哇!不僅打破了季節局限,也突破了地域甚至國界。

我堅信,今天或者以後,再不會有城裏人拉著架子車,累得要死地跑幾十裏路去拉“冬儲菜”了。

撫今憶昔,我從心底裏由衷地說:“改革開放真好!”唯一遺憾的是,為“冬儲菜”辛苦操勞了一輩子的母親卻沒能享受到改革開放的多少福氣,她老人家在1990年過早地離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