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忘“冬儲菜”(1 / 2)

宋登

初冬存儲蔬菜,以備度過冰天雪地、萬物蕭條的漫長冬季,是中國廣袤的北方大地一道獨特的民俗風景。它究竟延續了多少歲月?我無法查到確切的記載。但從我國相對落後的農業生產技術和北方民眾生活習俗分析,它應該已有上千年的曆史淵源了。作為在西安城裏長大的我,對於冬天儲菜這個每年必不可少的“功課”,起碼也有40多年雖然苦澀、同時也有些溫馨的回憶。

三十多年之前的計劃經濟時代,物資匱乏。城市居民每月的糧食定量是27斤半,其中粗糧占40%,而且都是庫存多年的陳糧,口感有些酸苦;食用油每人每月四兩,還吃過很長一段時間又黑又稠的棉籽油;肉一概是硬邦邦的凍肉,每人每月一斤,遇春節略增。糖、香煙、肥皂、火柴、棉布……幾乎所有日用品都要用專用券或購物本購買。在後來有了不交糧票多交點錢的“議價食品”政策出台之前,你如果忘記帶糧票,就是走遍全市所有的飯館,也休想用錢買來一個饅頭。但是,那時的物價絕對穩定,並且十幾二十幾年價格不變。這就是30年前的中國社會現狀——充滿僵化也充滿神奇。

在那種物質條件下,要支撐一家老小在漫長的四個月吃菜問題的“冬儲菜”,它的重要性就可想而知了。你看吧,每到一年的11月下旬“冬儲菜”開賣的日子,西安市為數不多的國營蔬菜門市部門前,“毛白菜”(即沒有去掉黃葉老葉的大白菜)、白蘿卜、胡蘿卜堆積如山,居民們懷揣購物證排著長長的隊伍,袖手縮頭,擠擠挨挨。排到的過磅、交錢,然後手提肩扛,車推筐挑,想辦法弄到家裏,從逼仄擁擠的住房或院落裏挪出一塊地方,然後挖空心思地去找或買半架子車黃土,把白蘿卜、胡蘿卜削去頭埋進土裏;大白菜不用去掉老葉,一棵挨一棵碼成垛,上麵最好苫上稻草簾子防凍。至於全家僅有的十斤八斤的大蔥、蒜苗,那可是“重點保護對象”,要斜著半截埋在土裏,澆上點水,讓它保持新鮮並力爭抽出嫩芽。這一切打理停當,就可以拍拍身上的土,長籲一口氣:“這一冬天的菜,有了!”

在我的記憶中,“冬儲菜”就這樣年複一年地演繹。但記得最深刻的那次是1979年的冬天。那年冬天,是受十一屆三中全會精神的感召吧,蔬菜公司突然一改幾十年按定量在菜店排隊買“冬儲菜”的老規矩,鼓勵城市居民直接到農村公社的菜地裏拉“冬儲菜”。並承諾凡自行拉菜者,每人除原有定量外,可以多購大白菜、白蘿卜各十斤,另外多購胡蘿卜五斤。至於“冬儲菜”老五樣中的兩種“細菜”——大蔥和蒜苗,則不予優惠。蔬菜公司實行的這個新辦法真絕,因為每人每年的“冬儲菜”將近百斤,那時主要靠雇馬車拉運,運輸量極大,加上搬運、出售、損耗,費錢、費時、費力,叫居民自己去拉,該省多大的勁呀!他們心裏清楚,這事不可能“一刀切”,因為家裏無勞力的婦孺老幼根本沒能力去農村拉菜的,所以采取“兩條腿走路”的辦法,以示鼓勵。

我母親很為這次的優惠政策心動。因為我家年年的“冬儲菜”都不夠吃。現在每人增加25斤,這種好事打著燈籠到哪兒找啊!但是一想到要往返三四十裏到偏僻的鄉下把上千斤菜拉回來,那種勞苦和艱辛又不是常人可以忍受的,她猶豫了。

我知道情況後,堅決主張去拉菜。第一,我家兄弟多,勞力不成問題;第二,自己去拉菜不僅數量增加,還有提高質量的問題。因為在菜店買“冬儲菜”向來是不許挑揀的,那些不包心的白菜、歪七扭八的小蘿卜,撮給你啥都得老老實實接著。在公社菜地裏該不至於如此吧?和幾個兄弟一說,大家都同意,決定去四個人,兩輛架子車,時間定在我的休息日:星期四。

那時候西安因為電力不足,休息日是岔開的。城牆圈裏休星期日,北郊休星期二,南郊休星期三,西郊休星期四,東郊休星期五。湊不到一起咋辦?換休。換休是工廠裏約定俗成的規矩:平時加班加點了,工段長、班組長給你記上賬,有事時不用請假,打個招呼,從賬上給你扣。工廠裏的幹部、職工,幾乎人人都存有換休假,少的有幾天,加班多的有幾個月甚至超過一年的。工廠領導很為工人隨便換休頭疼,後來有的單位采取“贖買”政策,折成錢抵消了,也有的黨員、勞動模範、積極分子主動放棄,那就是他們的事了。那年我39歲,在西郊一個工廠的科室當管理幹部。行政24級,工資45.5元。幹了21年連科員都沒當上,職務是“辦事員”。按規定“辦事員”隻能用三鬥桌、木椅子,而科員可以用一頭沉桌子和皮軟椅的。那時,我和全國大部分職工一樣,已經八年沒升工資了。

周末的前一天下午,我提前到基建科借了兩輛最好用的架子車,打足氣,再給車軸膏了油。下班時,在工友的幫助下,用繩子把兩輛車重疊捆綁在一起,然後拴在自行車後座上。工廠在西郊勞動路,我家在城裏火車站附近,坐電車或公共汽車整整十站路。這麼遠的路程,我原來打算騎自行車把兩輛架子車馱回去的。出了廠門一試,根本不行,架子車四個輪子加上自行車的兩個輪子,六個輪子東搖西晃地壓根走不到一塊。沒有辦法,我隻得把自行車放在架子車上拉著走,六公裏路足足走了一個半小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