權曉春

從1978年到2008年,整整30年。對於人的一生,足夠漫長;對於曆史長河,那隻是短暫的一瞬。然而,在中國大地,從南到北,從城市到鄉村,到處都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正是這段曆史,凝結成了華夏文明曆史中最絢麗的篇章。而普通農民家裏發生的一切可以真實地見證這段曆史的印跡。姨婆家的變化就是億萬農民的典型代表。

愛笑的姨婆

姨婆家位於關中西部的一個川原縣農村,富庶而美麗。那是一個我小時候最愛去的地方,不僅因為姨婆和藹可親,更主要的是因為她家人多,是一個熱鬧的地方。姨婆今年已八十多歲,四世同堂,逢年過節,聚在一起足有二十多口人哩。

姨婆個子不高,是一位如今已少見的小腳老人,走路時雖然拄著拐杖,但身體還算硬朗。平時她總愛站在大門口向遠處眺望,無論碰見大人還是小孩,她總是笑眯眯的,摸摸這個孩子的頭,拍拍那個的肩。去年,小表弟從深圳回來,他是姨婆的小孫子,也是一位攝影師,聽說他給姨婆拍了一張照片,上傳到網上,引起較大反響。當看到那張照片時,我不禁大笑起來。照片上,姨婆盤腿坐在炕上,正在打電話。她是那麼天真地笑著,張著隻有一顆牙齒的嘴巴,露出滿臉笑容。照片下題有一行字:我也趕上了好時代。我問姨婆在給誰打電話?姨婆說是大表哥從北京打來電話,叫她去爬長城。她說,十多年前她去過天安門、故宮等許多地方,隻是沒去逛長城,這次大孫子故意在逗她開心,打電話的時候,剛好被小孫子偷拍了。她告訴我,這輩子知足了,去過北京,見過大世麵;一輩子生養了七個子女,三男四女,現在孫子一大群,兒孫都很孝順,越活越有勁頭。她常常愛咧著嘴巴笑。看到幸福的姨婆,誰又能想象到三十多年前的日子,這一家人曾經曆了怎樣的艱難困苦。

一罐油

上個世紀70年代以前,那是個連溫飽問題都難以解決的年代,生產力落後,物質極度匱乏,以至於連人們最基本的生活需求都無法滿足。曾經有一件小事,像印在我的腦海中一樣,時常會浮現出當時的情景,使我一想到它就心酸不已。

那時我正在上小學,寒假自然在姨婆家度過,因為快過年了,生產隊給每家每戶分食用油,確切地說,應該是棉籽油。當時由小表叔和小姑姑抬回家,好大一罐油足有十多斤,姨婆全家11口人,也算是大戶,所以分到的油也相對較多。圍著一罐油,一家人歡天喜地。因為一年隻分一次油,平時的辣子麵都不用油潑,總是用醬油拌一下,炒菜時也隻是象征性地放一點油。緊巴了一年現在終於等到了一罐油。這其中最高興的要數小孩了,因為在過年時總算可以吃上油炸麵果了。那一罐油在全家人欣賞完之後被鄭重地放在案板下麵。誰知到了第二天,二表哥幹完活從外邊進來時,將手中的斧頭順手一扔,正好擊中那一大罐油,“咣”的一聲,罐子碎了,油灑了一地,很快滲入土中,二表哥不知所措,一下子愣在那兒,當回過神來之後,嚇得向門外跑去。看到眼前的場景,姨婆一下子癱坐在地,呼天喊地,不停地用手拍打著地麵。大表叔像瘋了一樣,操起扁擔將掛在屋內的玉米棒全部打落一地,嘴裏喊著:“這日子不過了!”其他人嚇得逃到外麵,我躲在門後麵,想過去安慰呆坐在地的姨婆,可最終還是跑了出去。那個年過得可想而知,苦澀、沉悶、簡單。我想,這件事要是放在現在,簡直不是問題,可是發生在那個年代,卻直接影響到人的生計問題。那時,人們最基本的生活用品全都憑票購買。食油要油票,吃飯要糧票,穿衣要布票,人均標準低得可憐,別說沒錢,就是有錢,也買不到東西。所以那罐油在當時對於維持一家人的生計是多麼重要。在以後的日子裏,我一想到這件事,心裏總是有一種酸楚的感覺,我總想做點什麼。於是,在我參加工作後的一年春節,也就是上世紀80年代末期,我買了兩大桶油來到姨婆家。

幾年不見,姨婆老了許多,但卻很精神。看到我提了兩桶油,她既心痛又責怪地說:“瓜女子,你把石頭往山裏背哩!咱們家還缺油吃?”說著,一家人連推帶拉把我帶到後院的大廂房。隻見廳的一邊是一個很大的糧食屯,裏邊裝滿了小麥。另一邊堆了五六個編織袋,還有幾大桶油。表叔指著那幾個編織袋說:“這裏邊都是油菜子,是咱家自己種的,種了兩畝多,兩年都吃不完”。看到這麼多糧食和油,我又想到了那個衣食不保的年代,想到了那罐油,想到姨婆痛心的樣子。看到我沉默不語,一家人忙招呼我坐下,暢談起實行生產責任製後家裏的變化,叮囑我要常回家看看。看到姨婆一家人豐衣足食的生活,我那顆酸楚的心也得到了無限的寬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