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在宋太祖時期,為防範文武重臣篡位而采取加強中央集權的種種措施,對於鞏固統一、穩定政局具有積極作用的話,那麼宋太宗時代將此“安邦之術”僵硬化、極端化的做法,則對後世繼承者產生了極大的消極影響,被視為祖宗之法而奉行不悖,於是因循守舊成風,政治日趨保守。
宋初,士大夫地主階層在經曆了五代時期淪喪失落的境地後,重新獲得優越的社會地位,一躍成為趙宋統治集團的中堅力量,誠如北宋名臣文彥博所言:“為與士大夫治天下。”但是,當門閥世族消亡之後,土地兼並日趨劇烈,科舉選官成為入仕的主要渠道,這都使得累世公卿、富貴長存的局麵一去不返。於是,盡管士大夫們“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責任心被再度激發起來,然而在人主過分強化集權統治和因循、慎守的治國方針的左右下,他們為了維護其政治上和經濟上的既得利益,其從政理念也勢必要適應統治者的要求,成為“因”字方針的參與製定者和直接貫徹者。反映到政治上就是一切率由舊章、墨守成規,其開拓進取精神遂日益喪失。
宋初宰相範質,因後周遺臣的緣故,惟“循規蹈矩”(黃震《古今紀要》卷一七《宋朝》)。曆仕宋太祖、太宗兩朝的主要宰臣趙普,就是宋初保守官僚的突出代表。據史料記載,趙普主掌中書時,曾在大堂上放置了兩個大甕,凡中外有上言時政利害的奏書,他都投入甕中,待積滿後便全部燒毀。宰相沈倫,被北宋史家稱之為“純樸謹厚……然十年相位但齷齪固寵,不能有所建明”。在宋太宗朝,循默無為成為當時宰執大臣身上所普遍具有的顯著特點。如李□被評價為“循謹自守、無赫赫稱”;賈黃中更是“畏慎過甚,中書政事頗留不決”,“專務循默、無所發明”。正是在這樣一批士大夫階層的頭麵人物高揚“因循”、“無為”的旗幟之下,使得政壇出現了一派的保守空氣。如同時代大臣張齊賢勉勵後代的詩中所雲:“慎言渾不畏,忍事又何妨。國法須遵守,人非莫舉揚。”
到宋真宗朝,循默、保守之風更為濃烈。至道三年,宋真宗在即位製中就宣稱“先朝庶政,盡有成規,務在遵行,不敢失墜”。澶淵之盟後,為了轉移國人的視線,君臣不惜勞民傷財,大搞天書祥瑞活動。在此形勢下,一時主政大臣大抵皆為墨守舊章、順從偷安之輩。誠如《容齋隨筆》卷四所稱:“景德祥符間治安之極,王文穆、陳文忠、陳文僖、丁晉公諸人造作天書符瑞,以為固寵容悅之計。”可以說,在宋真宗一朝,“守舊規、戒生事”已成為當政官僚群體的普遍行為模式和心理特征,當時的所謂名相也是如此。如李沆“居位縝密,不求聲譽,動遵條製”,號“無口匏”;王旦一味謙恭順從,甚至於違心地參與祥瑞活動。所謂:“王文正公旦實為參政宰相,無一不預,官自侍郎至太保。公心知得罪於清議,而固戀患失,不能決去。”還值得一提的是,呂夷簡的從父,也是曆仕宋太宗、真宗兩朝的宰相呂蒙正,也以“將順德美”、“以寬厚為相”著稱於史。呂蒙正曾在與宋太宗討論治國之道時這樣說:“老子稱治大國若烹小鮮,夫魚擾之則亂。近日內外皆來上封,求更製度者甚眾,望陛下漸行清淨之化”。此段話的實質就是安於現狀,拒絕變革。這就難怪其罷相製中有“竊祿偷安,莫斯為甚”的評語。在此政治局麵之下,寇準一旦打破官員論資排輩升遷的秩序,自然便會遭到上上下下的非議,其最終貶官不能不說與此有莫大的關係。由此可見,宋真宗時期,朝政已因循苟且成風。
到宋仁宗即位以後,政治上的保守之風有增無減。宋仁宗登基時也表示“凡百機務,盡有成規,謹當奉行,不敢失墜”,此語其實正是這位君王優柔寡斷、怯懦無能特點的最好標簽。與此同時,“士大夫務以衝晦自養”。如曾推薦呂夷簡為次相的王曾,雖號稱名相,但在政治上惟求平穩,所謂“以厚重鎮天下”。餘如早於呂夷簡入相的張士遜之流更不足稱道,這就形成了“今之政失於寬而蔽於姑息,今之士弛於務而幸於因循”的局麵。朱熹曾對此評說道:太宗一朝“不過寫字作詩,君臣之間以此度日而已”;真宗時期“東封西祀,糜費巨萬計,不曾做得一事”;而至仁宗即位後“終不曾做得一事”。
正是在以上日益保守、萎靡的政治背景下,呂夷簡步入仕途,並最終成為宰相。如此以來,其從政特點的形成與演變遂不能不受到當時政風的重大影響,亦即受其所屬士大夫群體普遍處世態度和心理特征的影響。特別是呂蒙正作為呂氏家族的楷模人物和宰相的典型代表,其政治風格、行事方法對乃侄呂夷簡勢必產生直接的影響。也就是說,儒家正統思想賦予了呂夷簡“兼濟天下之誌”的熱情,使其在為政初期能敢言直諫、興利除弊。然而,在宋初以來保守政風的日益腐蝕之下,尤其是當其以宰相身份與宮廷發生直接的交往後,呂夷簡深刻地理解了封建官場之道和人主的本來麵目,如劉太後垂簾期間,大行“順我者昌,逆我者亡”,又多次出現僭越行為。當宰相王曾及樞密使曹利用稍有異議時,不是被貶出朝,就是被逼而死。臭名昭著的王欽若僅僅因為與太後關係密切,便能夠再入相府。而各方麵都不如呂夷簡的張士遜,也因曾在東宮效過力,遂在呂夷簡之前拜相。於是,為了保護自身利益,以及解決個人與群體之間的衝突,呂夷簡進入中書後不但在行動上而且在信念上均發生了轉變,進取精神逐漸地被保守行為所取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