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夷簡並非庸碌無能之輩,然而在當時的大背景環境之下,為求自我實現,他隻能將主要智慮用於招權固位之上,為政的主要精力也花在計較利害得失、黨同伐異及爾虞我詐方麵。其政治權術之複雜多變、心計之縝密,自然非常人所及。呂夷簡的這些從政特點,無疑是宋太宗以來政治不斷保守、士大夫主流群體日益萎靡的產物。
三
“天子而下,宰相而已”。位居中書的宰輔們身係封建王朝的安危,他們不僅是朝廷大政方針的主要製訂者,而且是統治政策的最高執行者。他們的活動,基本構成了一代封建政治史。身為宰相的呂夷簡,三貫台席,前後主政達二十餘年,這在北宋曆史上是不多見的。因此,其從政風格反過來也必然對宋仁宗朝政壇產生頗大的影響。
經曆了唐末、五代戰亂以後的北宋,正處在恢複封建道德標準及其社會風氣之時。值此時代變易之際,為求鞏固已取得的高位,呂夷簡在維護祖宗之法和傳統道德規範的旗幟遮掩下,巧妙地運用了政治權謀,上下其手,左右逢源,長期盤踞於政權中樞,從而形成了其獨有的從政特點。這也是呂夷簡所屬士大夫群體因循守舊的普遍意識製約規範的結果。然而,也正是因為呂夷簡位居中樞,執掌重權,其從政風格反過來又必然對當時的政治產生重大的影響。揆諸呂夷簡執政以來的有關記載,可以清楚地看到這樣鐵的史實:數次將範仲淹等一批直言進諫、要求改革的官員一一罷免,“使天下之人,父教其子,兄教其弟,鹹以直言為諱”;同時又對阿附於己者大力扶持,“使天下之人,皆以逐利為智能,遠勢為愚鈍”,“使天下貪廉混淆,善惡無別”,以至於“法製日以玩弛,徼幸之弊多”。更重要的是,他身居宰輔之位,不能為封建朝廷和天下百姓興利除害,所謂“謀身忘公,養成天下今日之患,遂致二邊連構,百姓困窮”,遂對北宋中葉的國勢造成了不良的後果。此外,呂夷簡的權術活動,還對士大夫群體帶來了觀念、意識上的消極影響,時人批評道:“居官者以因循自守,不務遠圖,求進者以必遂為限,無嫌苟得”。甚至連此後的許多所謂賢良方正之臣也不例外。正如清代思想家王船山在《宋論》中所指出:“(呂)夷簡固以訕之不怒、逐之不恥,為上下交順之術,而其心不可問者多矣。其繼起當國能守正而無傾險者,文彥博[也],而亦利用夷簡之術,以自挫其剛方之氣;乃恐其誌不足以行,則旁求助於才辯有餘之士,群起以折異己而得伸”。而曾與呂夷簡水火不容的改革派代表範仲淹,在遭受了多次打擊後,也似乎有些理解了呂氏為人。朱熹便曾言及呂、範和解之事。範仲淹在給呂夷簡寫的祭文中則稱其:“股肱同體”、“雍容道行”。於是,統治集團在政治上守舊無為,軍事上消極防禦,思想上害怕變革,生活上奢侈腐化,從而加速了北宋中葉政治的頹勢,以至於時政弊端叢生,積重難返。即使偶然出現的一些除舊布新的勢頭,在以呂夷簡等人為代表的強大的習慣勢力麵前,也隻能被壓抑下去。朱熹直接了當地抨擊道:“呂夷簡最是個無能底人”,“其所引援皆是半間不界無狀之人,弄得天下之事日入於昏亂”。“本朝全盛之時,如慶曆元?間,隻是相共扶持這個天下,不敢做事,不敢動。被夷狄侮,也隻忍受,不敢與較,亦不敢施設一事”,可謂一針見血。正是因為呂夷簡當政期間政治的極端因循保守,也應了“物極必反”的法則,遂在其罷相不久出現了“慶曆新政”及以後的王安石變法。
綜上所述,呂夷簡作為北宋中期最具代表性的宰相,既非無能奸佞之流,也非有為諍臣之輩,其弄權、固位之從政特點的形成與演變,既是其家庭、文化及社會階層等各種因素綜合作用的結果,更是宋初以來保守政治日益發展的產物。而在呂氏從政風格的影響之下,北宋中葉的政風也日趨頹喪,給當時的封建統治帶來了頗大的危害。
(本文與張瑾合作所寫,發表於《西北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1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