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終於將少女的臉色映得紅了些,她將火折子拋出,在空中劃了一條亮麗的弧線,“刷”的一聲點燃這片新興草地。小白的眸子有些忽明忽暗,有些許被觸動。
樂正瀾頭也不回地走了,背著一片紅光走進屋子,將最後一口酒倒在那門框上,用油燈點燃後下了地道。
地道頂上的暗石閉合時,一點火星落了下來,正好落在抬頭往上看的樂正瀾額角,微微有些燙。
她抬手抿了,指尖一道青灰。
小白又聽見頭上一聲歎息。他覺得樂正瀾一向處事果斷手法狠辣,很少有躊躇猶豫之態,然而這一晚他好像聽樂正瀾把這一年的氣都歎完了。
她樂正瀾不是那種容易傷感的人,她也看不起那種動不動就傷春悲秋的人。
傷什麼?又悲什麼?
哦你放手了退縮回角落,春夏秋冬就此黯然失色了?
哦你難過了淚流滿麵了,破了的鏡子就能自行複原了?
哦你憤怒了摔了一桌子的昔日珍物,覆了的水就能飛起收回了?
哦你絕望了要撞牆好一了了之來世再見,這世的劫難就會放你遠走高飛了?
她生性喜愛自由不願被世間種種束縛逼得失去自我,所以在表麵上看著總是沒心沒肺不為任何所困擾,一切鬧心事物皆一笑置之,一切身外恩仇皆一刀斬之,反而過得快活。
可能翟舒華看她這麼沒心沒肺慣了以為她不知道。但她知道她姓樂正,也知道這個姓氏的血淚凝結,一直知道。但這又如何?
她的記憶裏那個家也沒有給她多少溫情。她不知道自己的母親是誰,家裏也沒有人知道,但樂正赫給了她樂正的姓氏,好一個她連拒絕都沒有機會的禮物。她被父親帶回府,那一天樂正夫人看她的神情她永遠都不會忘記。樂正赫常在外,樂正夫人的態度就是指令,她不喜歡她,府中也沒有人會喜歡她,也沒有人敢喜歡她。但除了翟舒華。
說她忘恩負義也好,說她不肖子孫也罷,她樂正瀾的人生為什麼要被這些莫名其妙的家仇愛恨所束縛?朝政更迭皇家冷血曆來如此,十年來她早已看透。更何況,雖許多人覺得康王樂正赫含冤而死,她卻覺得,鋒芒太過而自詡誌勇,功高蓋主而不知收斂,不過自修棺木,死之將至,遲早。
她有情,也無情。隻是她從來不浪費情在那些自尋死路的人身上。
你真要這麼找死我也沒辦法。勸了不聽,找死不送。
何況,這翟舒華費了數年為她洗刷殘酷過往而營造起來的溫情,為什麼要被這些汙濁仇恨一掌摧毀?說她沉溺現狀也好,說她不思進取也罷,她就算是負了天下,也不會負了翟舒華,負了這十年來對她的悉心培育噓寒問暖。
要說翟舒華刻意將她藏在這深山老林培養成人是有什麼自私的目的,那她且當還了這十年恩情便是。
再何況,她記得,從小到大她一直在試圖將翟舒華灌醉而屢屢不勝。隻有一次,唯一一次,他微微有些醉。
那日陽光醉人鳥鳴醉人落紅醉人,酒更醉人。梅花樁快被她踏爛,她和翟舒華討論著該如何修繕,談著談著她又開始灌翟舒華,這日翟舒華意外的乖巧配合。
千杯過後她看翟舒華麥色臉上浮起的兩塊紅暈,開口問道:“老頭,你有什麼心願未了嗎?”
翟舒華隻哈哈一笑,又灌下一杯,“歲月溝壑積澱滄桑,待跨過那一道道坎坷情仇,就已兩鬢斑白千帆過盡,咫尺天涯不過一念之間,何必。”
何必。
何必陷於舊恨。放手既是開闊天地。
樂正瀾緩緩走在地道中,短短的地道被她走得長長的。
即將枯滅的油燈燈苗被不小心漏進來的輕風推得飄搖不定,照得懷中一龍的少女臉上忽明忽暗,斑駁成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