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於是自言自語:“我要弄清楚,我不能在疑慮裏活下去。我要弄清楚。”

於是他急急忙忙把衣裳穿戴整齊。自己又想著:“我六十歲,她五十二,我是完全可以向她打探這件事的。”

最後,他出門了。

莫泊桑的房子就在本街的那一邊,幾乎就在他的對麵。他走到了那裏。瘦小的女傭人聽見敲門,馬上給他開了。

她這麼早就見到了他,感到奇怪。

“尼泊爾先生,您這麼早就來了,有什麼急事嗎?”

尼泊爾答道:

“沒有,我的孩子,但是去告訴你的女主人,說我想馬上和她說話。”

“太太正熬著那過冬的梨子醬;她正站在爐子邊,而且沒有梳妝,您明白的。”

“明白,然而你可以說這是為著一件很重要的事。”

女仆走開了,於是尼泊爾急躁地提著大步走到客廳裏。但是他並不覺得手忙腳亂。哈!他即將仿佛打聽廚房裏買進了什麼東西似地去向她打聽那件事。那正是由於他有了六十歲!

客廳的門開了,莫泊桑太太進來了。她現在是一位滾圓肥胖並且麵貌團團笑聲哈哈的婦人。她走向前來,兩隻手伸得和身體相離很遠,兩隻袖子卷在那雙粘著糖漿的精赤的胳膊上部。她驚惶不安地問他:有事嗎?朋友,您不是生病了吧?”他說:“沒有,好朋友,我想向您打聽一件事情,在我那是很相當重要的,並且讓我心神不定。您老老實實告訴我,好嗎?”

她微笑地說:“我一向是誠實的,請您說吧。”

“那就是我說以前我第一次看到您時就愛上了您。您是不是也曾質疑過?”

她帶著那種仍然像之前一樣的語氣笑著回答道:

“蠢貨,夠了!我也是在第一次時就已經看明白了。”

尼泊爾不覺發抖了,便慢吞吞地說:

“您早知道那件事了!……那麼……”

他說到這裏可又馬上停住了。

她問道:“那麼?……什麼事?……”

他繼續說:

“那麼……您以前怎麼想的?怎麼……您以前打算怎麼回答我?”

她大笑起來了。許多滴糖漿流到了指頭尖子上又滴到了地下。

“我?……但是您以前一無所求。當時並不該由我來向您有所暗示。”

於是他向她跟前走了一步:

“請您說給我聽……請您說給我聽……有一天,莫泊桑在午飯後躺在草地上睡著了,我們兩個人曾經一同散步到了一個拐彎的地方,您目前可還記得那件事?”

他等待回答。她停止了笑聲,而且愣著兩眼盯住他:“我的確記得。”

他戰戰栗栗地繼續說:

“即使這樣……那一天……如果我是……敢冒險的……那麼您會怎麼做?”

她又用一種絕不後悔的婦人神情微笑了,而且用一種表示嘲笑的清朗音調誠實地回答:“我就會對您讓步哪,朋友!”然後,她馬上轉身跑出去熬梨子醬了。

尼泊爾再次走到街上了,神色慌張,仿佛在遇見了一場大禍以後一般,他在雨中撒開大步一直沿著河邊走,不知要到哪兒,等到走到了河邊,他向右一拐沿著河岸走。仿佛受著本能支使似的走了大半天。他的衣裳都濕透了,帽子變形了,軟得像是一塊破布,帽簷像屋簷似的滴著水。他一直走著,而且一直向前走著。最後走到了他們許多年以前某一天吃午飯的那個地方,對那個地方的回憶讓他苦不堪言。

這時候,他坐在那些脫了葉子的樹底下哭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