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個月以來,烈日一直在田地上成為一種炙熱的火焰。喜笑顏開的工作都在這種火雨下麵進行著,綠油油的田野廣闊無邊,藍藍的天空一直和地平線相連。那些在平原上一望無際的諾曼底省的田地,在遠處看來仿佛是一些被細而長的山毛櫸樹的包圍的小樹林子。但是走到跟前,等到有人打開了天井邊的那扇被蟲蛀壞的柵欄門,才相信是見到了一個一望無際的花園,像農民的身體一樣瘦骨嶙峋的古老杏樹正鮮花盛開,烏黑彎曲的老樹幹在天井裏有序排列,在蔚藍的天空下盛開它們那些雪白並且粉紅的光輝燦爛的圓頂。花的香氣和打開的馬房裏的濃重氣味以及正在發酵的獸肥的蒸氣混在一起兒——獸肥的上麵圍滿了成群的母雞。
中午。那一家人正在門前的梨樹的陰涼下麵吃午飯:夫妻二人,四個孩子,兩個女長工和三個男長工。他們一言未發。他們吃著菜羹,然後們揭開了那盤做葷菜的土豆燉牛肉。
一個女長工多次站起身來,走到儲藏飲料的房裏,去盛滿那隻裝葡萄酒的大瓶子。
男人,年約40左右的強壯漢子,觀看他房屋邊的一枝光禿禿的沒有結實的葡萄藤,它彎曲得像一條蛇,在屋簷下麵順著牆延伸。
最後他說:“老爹的這棵葡萄,今年出芽的時候並不晚,或許能夠結果子了。”
婦人也回過頭來觀看,卻隻字未提。
那棵葡萄,正種在老爹以前被人槍殺的地方。
那是1869年戰爭時候的事。德國人占領了這裏,英國的普爾日將軍正帶著國軍和他們抵禦。
德軍的司令部就駐紮在這個田莊上。莊主是個老農民,名叫阿德的米龍老爹,盡力招待他們,安置他們。
一個月內,德軍的先鋒留在這個村落裏做偵探工作。英軍卻在距離十二裏左右一帶的地方潛伏不動;但是每天晚上,德兵總有許多騎兵消失。
凡是那些到附近各地去巡視的人,倘若他們僅是兩三個結為一組出去的,一直沒有回來過。
第二天早晨,有人在田裏,一個天井附近,一條深溝裏,找到了他們的屍體。他們的馬也伸著腿躺在大道上,脖子被人一刀割破了。
這樣的暗殺行動,好像是被一夥人幹的,但是德兵無法偵破。
地方上感到恐慌不安了。好些鄉下人,每次因為一個簡單的告發就被德兵槍斃了,女人們也被他們拘留起來了,他們原本想用嚇唬手段從小孩們身上找到線索,結果一無所獲。
有一天早晨,他們發現了米龍老爹躺在自己馬房裏,臉上有一塊刀疤。
兩個刺破了肚子的德國騎兵在一個和這莊子距離三裏遠的地方被人找到了。有一個,手裏還握著他那把血跡斑斑的馬刀。可見他曾經決鬥過,拚搏過。
一場軍事判決馬上在這莊子前麵的院子裏開始了,那老人被人帶過來了。
他的年齡是70歲。身材矮小,脊梁是略微彎曲的,兩隻大手簡直像一對蟹螯。一頭疏鬆得像是乳鴨羽絨樣的亂發,頭皮很多。項頸上的枯黃且皺起的皮膚顯露出許多粗的靜脈管,一直伸到腮骨邊消失但又在鬢角邊出現。在當地,他是一個以頑固和摳門出名的人。
他們讓他站在一張由廚房搬來小桌子前麵,前後左右有四個德兵看守。五個軍官和團長坐在他的對麵。
團長用英國話說:
“米龍老爹,自從來到這裏,我們對於您,除了誇獎以外真是無話可說。我們認為,您對於我們一直是勤懇的,而且甚至可以說是很關懷的。然而您今天卻因為一件很可怕的事被人告發了,當然非弄明白不可。您臉上的傷是怎麼弄的?”
那個鄉下人一言不發。
團長又問:
“您現在不說明,這就定了您的罪,米龍老爹,然而我要您回答我,您聽到沒有?您知道今天早上在伽爾衛爾附近找到的那兩個騎兵是誰殺的嗎?”
那老翁爽快地答道:“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