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天華

電影劇本

作者:陳複觀

序幕

“轟——轟——”炮火連天,硝煙滾滾。

硝煙中,紫金城樓上黃龍旗在焚燒,燃燒的黃龍旗疊印出末代皇帝溥儀倉皇逃竄的鏡頭。

一張報紙推向畫麵,在孫中山先生半身像上疊印出一行顯赫的大字:孫文就任臨時大總統。

“轟——轟——”炮火在延續著。

舉著“奉”“直”等旗號的各路軍隊在開戰。

燃燒的大地,慘死的百姓……

1.行進的列車上 日

字幕:1921年。

車廂內,旅客擁擠。

17歲的劉天華衣著雖舊,卻潔淨端莊,他背著簡單的行李,上掛一支軍號,一支竹笛,跟著長兄劉半農在尋找座位。

一隻小花貓在他倆腳邊跟著。

車廂口,乘警攔路。

外麵擠著不少人,有賣唱父女、跑單幫的、種田的、幹苦力活的各種社會“下層”人物。

劉天華一瞥車廂:“大哥,裏邊空著不少座位。”

劉半農突然對乘警:“閃開,閃開!”

乘警莫名其妙地:“幹什麼?幹什麼?”

劉半農使勁推著乘警:“有個當官的還沒有座位!”說著把乘警推入車廂按在一個空座位上。

劉天華鼓動門口的人一擁而入。

乘警驚異地:“哎,哎……”

劉半農按住乘警的肩頭:“你也是個當官的,何必站著呢?坐下。革命成功了,一律平等,人人有坐。”

車廂中段座位上,瘦猴模樣的省教育廳督學張有杉站起身來,對著乘警:“怎麼搞的?”

乘警欲回言,劉半農搶白:“瘦先生,這與他無關,我們有票!”說著把車票一揚。

劉天華示票:“有票!”小花貓跟著叫了一聲。

賣唱父女示票:“有票!”

眾人示票:“有票!有票!”

張有杉一愣,他身旁的胖子陶一倫站起身氣勢洶洶地:“有票也不準進這個車廂!這兒有外國貴賓!”他說完話,恭敬地望了望坐在對麵的兩個洋人。

劉半農:“那好吧,二位也是中國人,要出去,你們帶個頭吧。”

劉天華大聲地:“別忘了,我們乘的是中國列車!”

小花貓前爪一揚,“咪嗚”“咪嗚”叫了兩聲。

眾齊呼:“對!我們乘的是中國火車!”

陶一倫手足無措,張有杉無可奈何。

外籍教授托羅伯肩一聳:“中國人的嗓音太沒音樂性了。”

洋經理雷斯雙手一攤:“這嗓音要灌進我的唱片,準叫人嚇出心髒病!”

一位身穿長衫的中年人走到張有杉身邊,和解地:“張督學,他們坐那邊礙不了我們什麼。請坐!”

張有杉正好順水推舟,“好,童校長,聽你的勸解。”

童校長慢步走到劉半農、劉天華身邊,輕聲地:“壽彭、壽椿,火氣不小呀。”

劉半農:“童校長,他們欺人太甚了!”

劉天華:“中國人看不起中國人,哼!”

童校長輕歎了一口氣,轉了話題,略帶歉意地:“常州中學停辦,讓你們半途而廢……你們準備去哪?”

劉半農:“上海。”

童校長:“找親戚?”

劉天華指行李:“謀生。”

童校長關切地:“有門嗎?”

劉半農搖了搖頭。

劉天華拍了拍軍號:“去闖一闖!”

童校長略思,對天華:“壽椿,你要願意,就去找我的一位好朋友。”

劉天華:“在哪?”

童校長:“滬西開明劇社。”

2.上海外灘 日

混沌的江水,馬路中人群雜亂。

劉天華與劉半農來到滬西開明劇社門口。

劉天華向劉半農告別:“大哥,我有點擔心……”

劉半農一笑:“擔心什麼?當個小樂師,還怕餓肚子?”他抱起小花貓,“也有你吃的!”

劉天華搖搖頭:“我是擔心大哥還沒安身之處……”

小花貓用爪輕敲劉半農左手。

劉半農拍拍胸前掛的鋼筆:“有它嘛!它肚子裏的水流出去了,就有吃的落進我肚子裏。”說著,哈哈大笑起來。

劉天華也憨厚地笑起來。

小花貓睜圓了眼睛瞅著主人。

3.小閣樓裏 日

劉天華滿頭大汗地放下二胡,拿起桌上的小提琴。小花貓以為打它,嚇得連滾帶爬地逃下閣樓,正撞在上樓的邵祖複身上。

劉天華拉琴。

邵祖複低頭走進門,悄悄地坐到小床邊,輕輕地翻閱著床頭壓在二胡下的書籍、稿子。

《瀛洲古調》《梅花三弄》《佛曲》《江南道情》等不同封頁的特寫。

邵祖複望著書,若有所思。

門口的小花貓悄悄地溜到劉天華腳邊,用前爪抓了抓他的褲管。

劉天華停止拉奏,俯下身:“小花,別來打擾!”

邵祖複:“壽椿,該歇息一會兒了。”

劉天華禮貌地:“邵經理,不知道您來這兒,我……”

邵祖複用手點書:“你喜歡民間音樂?”

劉天華點頭。

邵祖複不解地:“那……你怎麼練這洋樂器?”

劉天華憨厚地一笑:“我想從洋樂器中找到點靈感,主要想……”

邵祖複期待地:“想什麼?”

劉天華站起身:“改革國樂!”

“改革國樂?”邵祖複很吃驚,他望著這個青春煥發的年輕人。

“中國的音樂不能再受洋人的鄙視。”劉天華用手指撥了一下小桌上的小提琴,略思,坐於小床,拿起記錄本,提筆書寫起來。

畫麵上出現樂器圖解的特寫:

左邊畫了一把二胡,右邊畫了一把小提琴。

鏡頭推近,可以清楚地看到二胡圖下寫了三行字:1-2把位音域不寬,拉弓不靈活,絲弦?

鏡頭移向右邊小提琴圖下,出現三行字:①音域寬,②能變調,③拉弓靈活。

4.“美新舞廳”門口 傍晚

蝸牛式的揚聲器裏播放著西方舞曲。

富豪們手攜闊夫人、嬌小姐搖擺而入。少爺、公子哥們吹著口哨,摟著妖豔女人嬉笑入內。

大馬路口,賣唱父女拖著沉重的步子向前走著,飄來賣唱女悲切的民間小曲。

正月裏來是新春,

家家戶戶點紅燈,

別人家丈夫團圓歸,

萬喜良抓去造長城……

5.中華書局 傍晚

劉天華匆匆進來,他走到櫃台前,恭敬地問一位老店員:“請問,有介紹胡琴演奏法的書嗎?”

老店員搖了搖頭。

劉天華:“那‘琵琶演奏法’的書……”

老店員歎口氣:“也沒有。”

劉天華欲走又回:”那……有沒有小調、小曲的書?”

“更沒有!”老店員打量了一下劉天華,感歎地說,“當官的要的是黃金,他們誰要胡琴、琵琶這些‘叫花子’玩耍的東西!”

劉天華有點不平:“老大伯,胡琴、琵琶是我們中國人的樂器,怎麼能說是‘叫花子’玩的東西?”

老店員一笑:“報上不也這麼說嗎?”

劉天華身上像被什麼刺了一下,返身就走,剛走至門口,又回到櫃台前:“老大伯,這些書什麼時候有了,請你……”

“別請我啦。”老店員摘下眼鏡,用衣角擦著,“看來,這些書是斷子絕孫了……”

“不!老大伯,它不會斷子絕孫!”劉天華有點激動。

老店員戴上眼鏡,淡淡地說:“誰來寫呀?難道你寫……”

“壽椿!”劉半農走了過來,他似乎已知剛才發生的事,“音樂書是沒人寫。可是,我相信,你能寫出來!”

劉天華激動地點點頭。

劉半農:“壽椿,我最近被中華書局請去當編輯員了。”

劉天華:“大哥,你寫在報紙上的文章,我每篇都看了,劇社邵經理說你是個奇才。”

“什麼奇才?還不是混飯。”劉半農說著笑起來,“不過,北大蔡元培先生倒還賞識我的拙文,他好像……有意思帶我去北京。”

劉天華興奮起來:“好哇!大哥要去了北京,更可以為可憐的‘叫花子’樂器鳴冤叫屈了!”

劉氏兄弟會心地笑了……

6.“美新舞廳”華麗小餐廳 傍晚

陶一倫、張有杉、雷斯、托羅伯在舉杯暢飲。

陶一倫恭維地:“雷斯閣下,托羅伯閣下,不愧為聞名世界的音樂天才!”

張有杉獻媚地:“兩位閣下的高見,如雷貫耳,敝人早有同感。中國,無音樂可言。”

雷斯得意地:“我在貴國創辦唱片公司,在我的密紋裏還沒灌進中國的音樂聲,真是遺憾!看來,中國隻有幾首唐詩、宋詞可以叫人微微地點一下頭囉。”

張有杉:“其實,唐詩、宋詞也沒什麼藝術可言……”

陶—倫接過話頭: “我就討厭什麼詩呀、詞呀,一是看不進,二是看不懂。我就知道‘蓬嚓嚓’。”說著,口哼西洋舞曲,身子扭動起來。

雷斯:“天才,真是中國的西樂天才!”

陶一倫得意忘形:“我表舅是胡適的好友,他也說過這話。他幾次來信要我去北京大學當個音樂教授,我還沒拿定主意。在這兒開個跳舞廳挺自在。”

張有杉羨慕地:“一倫老弟,您有表舅這個大靠山真幸運。依我看,您還是去北京的好。”

陶一倫:“為什麼?”

張有杉:“老弟去北京,一是能發揮您的音樂天才;二是……愚兄我也能借光嘛。啊?”

雷斯:“天才的語言。”

托羅伯舉杯:“為我們能在北京共事,幹!”

四隻酒杯碰在一起。

7.“美新舞廳”門口 傍晚

賣唱父女在賣唱求乞,不少觀眾同情地丟錢。

劉天華從紅紙包裏掏出一元錢交給賣唱女,懇切地說:“能再唱一個小調嗎?”

賣唱女看看父親,見父親感激地點頭,就唱起來。

啥個圓圓天上天?

啥個圓圓永浮麵?

啥個圓圓郎手裏用?

啥個圓圓姐身邊……

8.“美新舞廳”小餐廳 傍晚

雷斯:“陶先生高見!托羅伯教授的小提琴表演,既能讓上海的中國人見識見識,又為敝公司灌注唱片。高見!”

陶一倫:“托羅伯閣下,您看……”

托羅伯故意將手伸進口袋,裝出為難的樣子:“這兒的演奏條件……”

“保證閣下滿意!”張有杉向陶一倫遞了個眼色。

陶一倫會意,忙說:“至於報酬,請閣下放心。七三分,不!八二分,閣下拿八!”

一陣熱烈的掌聲傳入小餐廳。

外麵傳來賣唱女的歌聲。

月亮圓圓天上天,

荷葉圓圓浮水麵……

托羅伯一皺眉:“哪兒來的貓叫聲?”

陶一倫聽出話意,衝侍者一招手。

穿一身白色西裝的侍者過來:“陶經理,有什麼吩咐?”

陶一倫:“把樓下賣唱的趕走!”

侍者:“是!”

9.舞廳門口 傍晚

賣唱老人向觀看者一拱身:“謝謝諸位見難相助!這裏,小的獻醜一曲。”說著,來了段三弦拉戲《蕭何月下追韓信》。

琴筒裏傳出鑼鼓點子。

賣唱老人的手指在弦絲上闖過二把位,闖過三把位。

劉天華突然呼叫一聲:“好!”他像旱天的鵝見到河水一樣,興奮地鼓起掌來。

侍者走出大門,喝道:“賣唱的,滾!滾!”

賣唱的人嚇得停止拉奏,對大家一拱手:“對不起,對不住了……”

劉天華瞥了侍者一眼,對賣唱人:“老大伯,別理他。”

眾:“對!我們要聽。拉!”

賣唱人說聲“好”,繼續拉奏。

侍者上前欲阻。

劉天華挺身上前攔住侍者,觀眾也圍了上去。

侍者驚恐地:“你們要幹什麼?”

劉天華自若地:“不幹什麼,我們要聽他拉琴。”

眾附和說:“不幹你的屁事!”

侍者慌忙退進大門。

10.“美新舞廳”小餐廳 傍晚

三弦拉戲樂聲傳入小餐廳。

托羅伯聽著,有些驚訝:“這是什麼提琴拉出來的聲音?”

張有杉輕蔑地:“什麼提琴!叫花胡琴的‘三弦拉戲’。”

侍者奔入餐廳:“陶經理,賣唱人不肯走,有人聚眾鬧事!”

陶一倫頓露怒色:“老K!”

三四個彪形大漢聞聲而來。

陶一倫命令:“把門口的叫花子轟散!”

打手們匆忙下樓。

11.舞廳門口 傍晚

劉天華又從紅紙包裏掏出一元銀元,交給賣唱老人:“大伯,拉得太好了。您老能教我嗎?”

賣唱老人驚異地:“小先生,你要學這叫花胡琴……”

這時,四個打手撥開人群,老K一把揪住賣唱老人:“你滾不滾?”說著,手一推,賣唱老人一個踉蹌。

劉天華趕忙將老人扶住,怒目問老K:“憑什麼打人!”

老K冷笑:“這兒不準拉叫花胡琴!”說著,從賣唱老人手中搶過那把舊胡琴欲砸。

劉天華搶上一步,抓住胡琴:“不許砸!”

“去你的!”老K騰出右手,一拳擊在劉天華肩上,劉天華被擊退幾步。

老K乘勢把胡琴一折兩斷。

劉天華咬牙衝向老K,被身後兩隻手拉住。

“壽椿!”邵經理拉住劉天華,“你,拚不過他們。”

劉天華從地上拾起被折的胡琴對著老K:“賠他的胡琴!”

“哈哈哈……”陶一倫出現在門口,他淡淡地,“一把叫花胡琴也值得賠?”

劉天華瞪著眼:“不!這不是叫花胡琴!”

“哈哈哈……”二樓窗口,探出雷斯、托羅伯的頭,兩人發出輕蔑的笑聲。

劉天華抬頭,怒目而視,猛一轉身,走到賣唱老人身邊,從口袋掏出紅紙包塞給賣唱人,手拿破二胡衝出人群,發瘋似地在街上奔跑。

陶一倫對邵祖複發著威:“邵老弟,好哇!你指使這小鬼來鬧事,你要不把劇社並給我,我就告你的狀!”

張有杉勸解:“你那小劇社再辦下去……恐怕連夫人也得賠上了,還是並給陶經理吧。”

邵祖複焦慮地搓著雙手:“容我考慮一下……”

陶一倫一笑:“可以,三天以內等老弟的決斷。”

12.開明劇社 夜

小閣樓裏,劉天華正在修補那把被折斷的二胡,“叫花胡琴、叫花胡琴”的叫聲時時在他耳邊回響,雷斯、托羅伯嘲笑的樣子不斷在眼前出現。

驀地,劉天華神經質地站起身,喊道:“你們瞧著吧!”抑製不住撲在小桌上抽泣起來。

小花貓似乎知道主人的心情,輕輕地爬上小桌,用前爪撥動二胡琴弦。

劉天華猛一抬頭,拿起那把修好的二胡,引弓拉奏起來。他模擬賣唱人“三弦拉戲”的指法。

閣樓內回旋著突破二胡三把位的樂聲。

13.閣樓下 夜

邵祖複看著閣樓燈光,聽著傳出的琴聲,黯然淚下,他望月苦歎:“我的‘開明’完了……”

天上浮雲遮月。

閣樓琴聲不絕。

14.江陰興國街 日

古老的江陰興國塔。

二胡聲起。

塔旁一條小街,一個孩童推門進入一戶院門,門前標著“興國街35號”的字牌。

孩童走過小天井,奔進廳堂,在園門口停下腳。

後園內,一個青年背對畫麵在拉奏二胡。

孩童聽著,用手勢學著青年人拉奏的模樣。

片刻,青年人歎了口氣,轉過身來。

孩童撲上去:“壽椿二哥,你拉得真好聽!”

那青年是劉天華,他抱住孩童的肩頭:“壽慈,二哥拉的琴還不好聽。”

小壽慈:“好聽,好聽,就是好聽!”

劉天華搖了搖頭,自言自語:“要有那麼一天,二哥昂首走上舞台,拉起中國的二胡,傳出優美動聽的聲音……”

這時,年老體衰的劉寶珊引著一位和他年齡相仿的老人走過來。

劉天華恭敬地:“父親。”

劉寶珊手指老人:“這是我的好友,殷先生。”

劉天華禮貌地:“殷伯父。”

殷先生打量了一下劉天華,滿意地點點頭:“寶珊兄,令郎可謂一表人才啊!”

劉寶珊歎了一口氣:“家道清貧,命運不濟,加上我又體弱多病。”

劉天華搬椅:“殷伯父請坐!”

小壽慈也搬來椅子:“爸爸也坐!”

劉寶珊坐定:“壽椿,殷先生認識鄉下一所小學堂的校董,說好了,讓你去那兒教書。唉……不是做父親的忍心把你們一個個攆出去……”

劉天華懂事地安慰著:“父親,你不是常說‘男兒自小就要有創業的誌氣’。孩兒願去,不知什麼時候動身?”

殷先生:“開學臨近,早則為好。”

劉天華略思:“我明天啟程。”

劉、殷相視,點頭微笑。

劉天華:“我去準備行李。殷伯父您坐。”說著行一大禮後入房。

殷先生滿意地望著劉天華的背影,回過頭來:“寶珊兄,小女的終身,今日相托給你劉家了。”

劉寶珊:“高攀!”

二老會心地笑了起來。

15.教室 日

“當當當當……”上課鍾聲響著。

劉天華手拿那把修好的二胡進來,學生們用好奇的目光盯著這位新來的老師。

劉天華站到講台上,把二胡往黑板上一掛:“同學們,今天,我們上唱歌課。”

同學們活躍起來。

劉天華:“有人說,中國人的喉嚨都是牛嗓子、羊嗓子,光會叫,不會唱歌。”

調皮學生學著牛羊叫聲。

學生們哄堂大笑。

教室外,長臉盤的華校董皺了一下眉。

劉天華用手指著黑板上的二胡:“也有人說,這是‘叫花胡琴’,‘拉出來的聲音刺耳朵’……”說著,摘下二胡,“同學們,你們聽聽,刺耳不刺耳?”

學生們鼓掌。

劉天華引弓拉奏。

學生們齊呼:“好聽!好聽——”

16.教室 傍晚

劉天華在拉二胡。

有個調皮的學生在窗外聽得出神,情不自禁地拍起手來。

“徐良?你還沒回家?”劉天華有點詫異。

徐良一吐舌頭:“劉老師,我聽你拉琴。”

劉天華:“拉得好聽嗎?”

徐良直率地:“沒有我老舅拉得好聽。”

劉天華興奮地走出教室,抓住徐良的雙手急切地問:“你老舅住在哪兒?叫什麼名字?”

徐良搔頭摸耳:“遠著呢,在顧山鎮……他叫……周少梅。”

劉天華自語:“顧山鎮……周少梅……”

17.小火輪上 日

“嗚——”一隻小火輪在內河航行。

拖船甲板上,劉天華正在問一位老農:“大爺,顧山鎮上有位叫周少梅的先生嗎?”

老農侃侃而談:“有,有。周先生拉的胡琴,重病的人聽了,能病愈一半。周先生一彈琵琶,鳥兒都會飛來聽!”

劉天華迫不及待地:“他收徒弟嗎?”

老農:“他生性怪僻,沒出息的徒弟,他眼都不瞧一下。”

劉天華若有所思……

18.周少梅家 日

氣宇不凡的周少梅正與一位衣著破舊、雙目失明者在講著什麼。

“周先生在家嗎?”劉天華身背二胡布袋走進屋內。

周少梅起身:“我就是。”

劉天華恭敬地:“周先生,我是慕名前來投師的。”

周少梅:“請坐!”

劉天華虔誠地坐下:“周先生,我叫劉壽椿,在華澄小學堂教書。”

周少梅想起什麼:“哦……我表外甥曾經幾次提到過你。不過……我拉琴也沒有多大本領……”

劉天華從布袋裏拿出那把折斷而已修好的二胡,神情激動地:“周先生,這把二胡是被一個闊老爺在‘叫花胡琴’辱罵聲中折斷了的……”

周少梅眉宇間打起結來。

雙目失明人連連歎著氣。

周少梅一拍桌子:“欺人太甚了!”

雙目失明人歎氣道:“這年頭,人‘叫花’連胡琴也‘叫花’……”

劉天華問周少梅:“這位是……”

周少梅:“阿炳。”說著,沉思片刻,“劉先生,談不上投師。阿炳,來,大家拉幾曲和和興致!”

周少梅彈起琵琶曲《十麵埋伏》。

阿炳引弓拉奏了三弦拉戲《追韓信》……

19.院子裏 晨

琵琶弦上手指在躍動。

二胡弦上手指從一把劃向三、四把位。

劉天華迎著朝霞在拉奏二胡……

20.教室 夜

劉天華在拉二胡,引來不少愛好者,他們吹笛的吹笛,吹笙的吹笙,打鈴的打鈴,自然形成一個“國樂小合奏”。

21.辦公室 夜

華校董正設宴款待張有杉,他舉起酒杯,討好地:“堂表侄,身居省廳要員,此番視察蘇、常,特來鄉間探望於我,深為感激。”

張有杉亦舉杯:“人非草木,愚侄不忘堂表叔資助上學之恩。今特拜訪,有一喜事相告,我已為堂表叔找了個好差使。”

華校董一喜:“什麼好差使?”

張有杉:“常州府中學正缺一個總務長,愚侄已一切講妥,隻待您老點頭。”

華校董大喜:“如此真是托福了!幹!”

張有杉舉杯:“幹!”

演奏聲驟然而入,夾著掌聲和叫好聲。

華校董:“真討厭!”

張有杉側耳傾聽:“這叫花樂聲好像是在學校裏?”

華校董站起身:“還不是那個整天抱著一把折斷的破二胡的毛頭小子在聚眾胡鬧。”

“折斷的破二胡?”張有杉沉思起來。

22.教室 夜

劉天華滿臉汗珠,正引弓拉奏三弦拉戲《追韓信》。

23.教室外 夜

華校董隔窗指點:“就是那個拉琴的。”

張有杉死魚珠眼睛一動,在華校董耳邊嘀咕了幾聲。

華校董連連點頭:“辭退?還不是我一句話!”說著,走至教室門口,喊道,“劉先生,請你馬上到辦公室來一趟。”

24.教室 夜

聽到華校董的喊聲,劉天華似乎預感到什麼,先是一愣,接著繼續拉奏,看得出他的手使足了勁,“嘣”的一聲,弦絲斷了一根。

25.興國塔下 日

劉天華身背行李,手拿胡琴來到這裏。

周太太廟裏傳出陣陣佛曲演奏聲。

劉天華遲疑了一下,拖著沉重的步子向廟門口走去。

這時,傳來小壽慈的喊聲:“二哥——”小壽慈氣喘籲籲地奔來,“二哥,爸爸他……”

劉天華緊張地:“父親他怎麼啦?”

小壽慈:“病了。”

劉天華:“怎麼不寫信告訴我?”

小壽慈拭著淚:“爸爸不讓,他怕你在鄉下著急……”

劉天華拉起小壽慈便走。

26.劉天華家 日

骨瘦如柴的劉寶珊躺在病床上呻吟,不時低聲喚著:“壽椿,壽椿……”

侍候在床邊的劉半農送走了醫生,擦幹眼淚走入內房,安慰著老人:“父親,我已派人傳信到鄉下,壽椿馬上到。”

劉寶珊無力地搖搖頭:“不必叫他回來……讓他安心教書吧……”

“父親!”劉天華身背行李闖進房來。

劉半農一愣:“二弟,你……”

劉寶珊聞聲:“是壽椿嗎……”

劉天華伏在床前:“父親,是我,壽椿。”

劉寶珊:“壽椿,學校放假了吧?”

劉天華強忍淚水:“是的……父親……”

小壽慈哭著:“二哥被辭退回家了……”

劉寶珊身子微微一怔:“啊?被學校……辭退回來了……”一口痰湧上。

劉天華大驚:“父親!”

“父親!”劉半農撲到床頭。

小壽慈大哭:“爸爸……”

滿屋哭聲……

27.一組鏡頭

後園,戴著重孝的劉天華滿臉愁雲地在拉奏二胡。

深沉的拉弓特寫。

清晨,劉天華在小井邊拉奏二胡。

屋內桌上,小壽慈放上一碗粥,喊道:“二哥,吃早飯吧……”

桌上又端上一碗粥。

後院傳來深沉的二胡樂聲。

桌上又加了一碗粥。

小壽慈的聲音:“二哥……吃晚飯吧……”

月下,劉天華低頭拉奏,小壽慈在一旁流淚,劉天華“刷”地站起身,舉起二胡想往井欄上砸。頃刻,耳邊傳來自己的聲音:“這是中國的二胡!中國的二胡!”劉天華猛地收起二胡。

內房,劉天華坐在桌旁提筆疾書。白紙上,二胡獨奏曲《病中吟》的音符。

28.常州府中學 日

童校長正和邵經理在辦公室敘談。

邵祖複感慨地:“壽椿在童老兄手下是個高材生,在開明劇社更是一架棟梁,可惜……唉!是我無能,誤了他的前程……”

童校長:“邵老弟,學校正需一個音樂教員,我找他去!”

邵祖複:“好!我該走了。”

童校長拉著邵經理的手,依戀地:“此去北京,祝老弟一路順風,到京之後來個信。”

邵祖複:“當然。”

二人走出辦公室,邵祖複不無感慨地:“我們這一輩想在國樂上搞點名堂,可是……屢遭厄運。童老兄,這希望應該寄托在壽椿這一代人身上了!”

童校長點頭,望著邵祖複遠去的身影,若有所思地:“一定得把他請來……”

29.周太太廟 日

大雄寶殿內傳出民間音樂演奏聲。

劉天華坐在澈塵和尚身邊,拉著二胡。

澈塵和尚回身對劉天華:“這曲名叫《天官》,現在拉的是《加官》。”

劉天華點頭。

30.興國街 日

童校長在尋找門牌號,他在35號門口停下,抬頭看了看,叩門。

門開了,跳出一個小花貓,把童校長嚇了一跳。

小壽慈探出腦袋,打量著來人:“大伯,您找誰呀?”

童校長:“小弟弟,劉壽椿住這兒嗎?”

“對!”小壽慈拉開門。

童校長:“他在家嗎?”

小壽慈搖頭:“他整天在廟裏。”

童校長驚愣:“啊?出家當和尚了?”

31.周太太廟 日

大雄寶殿裏隻剩下劉天華和澈塵和尚二人。

澈塵和尚在哼曲。

劉天華在記譜,可以看出,厚厚的記錄本已用去了一大半。

劉天華合上本子:“澈塵師父,您再教我拉一回三弦拉戲?”

澈塵和尚為難地:“壽椿,其實你拉的三弦拉戲已經在我之上了……這樣,我給你介紹一個人,他的三弦拉戲沒人不稱讚!”

劉天華喜悅地:“好!找他去!”說著,站起身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