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聖經·約翰福音》記載,拉撒路下葬後四天,耶穌來到墓前叫人挪開石頭,將其喚出。拉撒路死而複生。——譯者注
這裏缺失的,關鍵是沒有認識到流動性是信用的一種獨特性,而這種屬性又非常重要。這種認識來自白芝浩,以及白芝浩之前的喬普林和桑頓(Thornton)。當這種屬性存在的時候,信用就變成了貨幣;當這種屬性不存在的時候,信用就隻是不活躍的雙邊信用。這就是白芝浩和凱恩斯曾努力強調的金融同實體經濟兩者間的關鍵聯係,也是宏觀經濟政策的合理性所在——因為主權負債可以享受的流動性,是私營發行者可望而不可即的。然而,戰後的學院派金融學欣欣然地把主權是否應當提供流動性,以及怎樣提供流動性這樣一個話題推給了宏觀經濟學家,自己則一頭埋進了私有市場交易的金融要求權的信譽度是如何影響它們的價格這個謎題裏。也正是因為這樣,它感覺不需要再添加一個流動性的維度,把事情弄得更複雜:不久以後,一位知名學者總結道:“在這種……新的表述中,不可能再把流動性風險定義成單獨一類的風險了。”22現代正統宏觀經濟學最終成為了一種正式的、數學化的理論,涉及的是薩伊、李嘉圖以及他們的古典追隨者提出的無貨幣古典學說。現代學院派金融學也一樣,它最終成為了一種正式的、數學化的理論,涉及的是烏托邦中的貨幣:在這個世界裏,有無窮多的可替換的要求權,唯獨沒提到主權貨幣。
為什麼這是個問題:女王疑問的答案
大部分人對學院派經濟學家具體幹什麼事情沒有多大興趣——如果宏觀經濟學與金融學這些深奧的理論隻在象牙塔裏與世隔絕地發展,人們也完全有理由對此漠不關心。但事實情況完全不是這樣。一種半熟的信仰在某一刻還沒有確信自己的正確,就打算要讓世界上大多數人都信奉它。到了20世紀90年代末,現代的、正統的宏觀經濟學,以及現代的、學院派金融學的弟子都自豪地走在各自的大旗下,捍衛自己的信仰,傳播各自的福音。
金融學在這方麵變得更為不堪。在早期,更加世俗的老支持者確實想知道它的實際作用。例如,1969年的時候,諾貝爾獎獲得者詹姆斯·托賓(James Tobin)就認為其證明了一種令人擔憂的不實際,即在學院派金融學描述的世界裏,“沒給貨幣政策留下影響總需求的空間”,而且“實體經濟會決定金融行業,但卻收不到反饋。”23他大膽地建議,這些特點證明,在用來指導現實世界的政策前,一定要謹慎對待金融學。隨著資本市場在規模和範圍上不斷擴張,加之創新加速以及理論發展,新支持者認為托賓的不安是沒有必要的,因為他們正在做的事情是給世界指一條好路,雖然它現在還算不上是好路。1995年,期權理論創立者之一的費希爾·布萊克(Fischer Black)評價了自己模型協助創建的新金融工具,他對這種“聚寶盆”的評價顯示出了人們當時的狂熱程度。布萊克認為:“在創造如此多衍生品的過程中,我沒有看到私營市場製造了任何係統性風險。但是,有人在旁邊製造係統性風險:那就是政府。”24
這種反權威幻想的習慣,以及他們沉醉於在實踐中施行金融去監管政策的自動假設,被2008年毫無先兆的崩潰殘酷地撕碎了。或許人們不大清楚的,是決策轉向帶來的實際後果,決策圈已經投向了另一派正統的、第二代新凱恩斯主義的宏觀經濟學。在這些後果中,最重要的涉及到貨幣政策的正確目標。唯一被允許帶進第二代新凱恩斯主義理論的貨幣缺陷,是高通脹或者不穩定的通脹,這被認為有礙於GDP增長。25因此,合理的政策目標是低且穩定的通脹,也就是“貨幣的穩定”。打這以後,政府應當把自己的職責限製為建立一個合理的通脹目標,並把設定利率這項任務,交給由能幹的技術人員負責的獨立央行。26正是基於這種態度,1997年英格蘭銀行的獨立性被認可了,並獲得授權為通脹設定目標。而在1998年,歐洲中央銀行建立了,成為一家獨立的、為通脹設定目標的央行。
沒有疑問,在大多數情況下,無論是對財富收入分配來說,還是對刺激經濟繁榮來說,穩定低通脹是件好事。但是回顧過去,從20世紀90年代中期到21世紀前20年的中期這段時間來看,單單追求“貨幣穩定”很明顯是一個極其狹隘的政策目標。經濟危機前那種災難降臨的跡象——房價高企,資產市場流動性的價格被極大低估,影子銀行體係的興起,貸款標準放鬆、銀行資本下降以及流動比率下滑——並沒有獲得理應得到的重視,因為和穩定低通脹不同,這些現象被認為是不重要的。正如英國金融服務局主席2012年時坦率承認的那樣,央行“關於經濟穩定的理論是有缺陷的……該理論認為,隻要實現穩定低通脹,就可以確保經濟和金融的穩定,沒有把信用和資產價格波動看成是不穩定的驅力。”27
事實上,10年來崇拜貨幣穩定這座神龕帶來的危害,要遠大於上麵所談及的。一心追求穩定低通脹不僅分散了對其他貨幣與金融因素的注意,這些因素在2008年將給全球經濟帶來破壞——這種做法還進一步惡化了這些情況。異端預言家海曼·明斯基在多年前就警告了壞事發生的可能。28依靠實現穩定低通脹,央行對一種類型的風險管理得越好,投資者就越有信心,他們就更願意承擔其他類型的風險,投資不確定的、缺少流動性的債券。按下了葫蘆——幹掉了不穩定的高通脹,隻會浮起瓢——導致資本市場出現災難性的不穩定。貨幣的穩定實際是為金融的不穩定埋下了禍根。
並不是所有的政策製定者都沒有意識到正統理論有可能將他們引入歧途——以及它能做到這一點的原因。2001年,人們發現國際知名的宏觀經濟學家、未來英格蘭央行的行長默文·金(Mervyn King)抱怨道,雖然“多數人以為經濟學就是研究貨幣”,而事實根本不是這樣。他解釋道:“多數經濟學家的言語間根本不會涉及到‘貨幣’這個詞。”29他警告說:“我本人相信,經濟學家使用的標準模型中缺少了貨幣,這樣做今後會有麻煩……我推測,貨幣以後會在經濟學家的討論中重新占有一席之地。”30全球金融危機證明,他的看法是有預見性的,隻可惜他關於貨幣重歸經濟學的推測並不正確。
到底是什麼讓白芝浩和凱恩斯那個出現一種認真對待貨幣的經濟學的夢想泡了湯呢?最終的答案就是,洛克貨幣學說的影響力實在是太大了。到白芝浩發動進攻的時候,事情已經無法挽回了。貨幣已經進到了鏡中世界中。對貨幣的傳統理解,將其看作是一種充當交易媒介的商品,已經不可動搖了——在這種觀點的魔法影響下,人們再也無法理解任何相反的證據,也不能理解任何相對的理論。結果就是,1966年的危機和白芝浩對那次危機的反應,並沒有讓對貨幣和經濟的兩種理解走到一起——而是讓它們分道揚鑣。
從古典學派不談貨幣的經濟學出發,現代的、正統的宏觀經濟學進化了出來:這就是被大學教授、被央行使用的貨幣社會的科學。同時從白芝浩那實踐者的經濟學出發,進化出了學院派金融學——它是商學院課程中的貿易工具,被銀行家和債券交易員所使用。一個是在沒有貨幣、銀行以及金融的情況下,理解經濟的理論框架。另一個則是理解貨幣、銀行以及金融的理論框架,但是沒有經濟中其他的東西。2008年,金融行業的一場危機導致了史上最嚴重的宏觀經濟崩潰。而在這之後,經濟又因為銀行業的崩壞而沒能恢複。學術隔離帶來的後果就是,在這種時候,無論是現代宏觀經濟學,還是現代金融學都不能搞清楚事情的原委。幸運的是,就像拉裏·薩默斯指出的那樣,還有別的傳統可以求助。為什麼沒有一個經濟學家預見了危機?英國女王的疑問很好解答。他們理解宏觀經濟的理論不包括貨幣。同樣,許多人熱衷於問銀行家和監管者一個問題——為什麼他們沒有意識到,自己在做的事情風險如此之大?回答這個問題也很容易。他們理解金融的理論不包括宏觀經濟。
經曆了一場災變式的經濟慘禍,如果這種分歧還未終結,事情不免有些滑稽。在結束布雷頓森林(Bretton Woods)演講之時,拉裏·薩默斯指出了經濟學在過去20年中,如何失去了與金融學的聯係——並承認崩潰證明了這種情形會如何給世界帶來嚴重後果。但是,凱恩斯、白芝浩甚至還有他們之前的威廉·朗茲,都會急切地解釋道,兩種理論產生分歧的曆史要比這久遠得多。這種分歧的根源就是因為觀察事情的角度改變了,這種角度的改變看似簡單,實則不然。這個根源就是兩種貨幣概念間的差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