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彈精準地打穿了一片翅膀，半空中的蜘蛛發出一聲淒厲的嚎叫，失控地向下一沉，隨即撲騰著剩下的幾片翅膀自上而下撲向杜宇，八隻眼睛在黑暗中閃爍著殘忍的紅光。
變形者本能地舉槍扣動扳機，伴著一聲空擊聲，打空的彈夾落地，碰出一聲輕響。
完了。杜宇刹那間腦海中一片空白，他瞪著蜘蛛血紅色的眼睛，屏住了呼吸。
“嘭”地一聲，伴隨著一陣耀眼的電火花，半空中的蜘蛛抽搐了兩下，突然爆炸開來，連帶著將金屬天花板炸開了一角，半糊的內髒劈頭蓋臉澆了小個子一身。
嘴唇蠕動了兩下，吐出一小塊內髒，變形者抬起頭，麵無表情地看向葉霄，抹了一把臉上的粘液，默默抬起手使勁摩擦著嘴唇，好像恨不得把嘴從臉上扯下來，盯著男人的眼神裏溢出滾滾煞氣，握槍的手痙攣似地彈動了一下，似乎在糾結該向他表示感謝，還是該給他一槍。
“呃……”葉霄遲疑了一下，認為眼下還是站得離小個子遠一點比較安全，“不客氣？”衝小個子揚了揚手上的槍，他訕笑著眨眨眼睛往後退，卻不料冷不防一腳踏進剛才蜘蛛腐蝕出的地洞，腳下一空。男人隻來得及發出一聲短促的驚叫，就後仰著往下掉去。
一隻手及時抓住了他的腳踝，他徒勞地揮舞著胳膊，頭下腳上倒掛在半空中晃蕩著，像個被自己的提線纏住了的笨拙木偶。葉霄努力向上望去，看見了杜宇的臉。小個子趴在蜘蛛腐蝕出的大洞邊，一手緊緊攥著他的腳腕，另一手伸長了手臂，字麵意義上地伸長，努力探向他，臉頰因為緊咬的牙關而繃緊，嘴唇卻又咧成大笑的形狀，紅外線眼鏡在重力的作用下從鼻梁上滑落，青年這一次卻絲毫沒去理會。
“把手給我！”變形者的臉上掛著一種孤注一擲的興奮表情衝他大喊，聲音飄得老高，“不會……”他激動地喘著氣，黑眼睛在黑暗裏閃著奇異的光，“再一次……”
葉霄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小個子的鞋子沒有如自己所想那樣勾住扶手，或是隨便其他什麼東西，因為他也在跟著自己，緩慢而又無情地下滑，不過那隻攥著自己腳踝的手沒有放開的意思，另一隻手也跟著攀上自己的另一隻腳踝，力氣大得幾乎要把他的踝骨捏碎。黑暗中，小個子大概終於意識到發生了什麼，葉霄能看見那張臉上興奮的表情逐漸轉化成驚恐。重力很快取得了勝利，拽著兩個人從電梯上滑了下去。
驚呼聲卡在喉口，葉霄有些驚訝地發現自己落進了一張頗具彈性的大網裏。他七手八腳地從黏糊糊的網上爬起來，四下張望了一下，彎腰撿起自己剛才在混亂中甩脫了手的槍，然後拍了拍趴在自己腳邊的小個子：“喂，沒事吧？”
杜宇渾身一顫，茫然的視線在空中轉了幾圈，聚焦到男人綠瑩瑩的眼睛上：“當然。”他虛弱地吐出一口氣，“當然。”小個子遲鈍地重複著這兩個字，在葉霄的幫助下站了起來，一手緊緊揪著男人的袖口，麵色冷峻，看不出表情，“就是……”咽了口唾沫，小個子低下頭去，嘴角勾起一個古怪的角度，“剛注意到，沒什麼，幾百年前的事了……”
“你……”猶豫了一下，葉霄遲疑著，回想起杜宇剛才奇怪的表情，被對方拽住的手僵硬著，反複猶豫，最終還是不耐煩地反手握住那隻打著寒顫的手，“你想談談嗎？”小個子在飛機上那句不友好的“不交換私人信息”猶在耳畔，感覺到手心裏的手指克製不住似地抽搐了一下，葉霄立刻補充道，“如果不想說也沒關係。”
“沒事……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事。”杜宇依舊低著頭，空著的那一隻手不自覺地攀上嘴角，他開始無意識地啃咬手上的老繭，“就是……我還沒脫隊的時候，有次任務，他們給我配了一個新人，利比亞，她的名字，很可愛的一個姑娘，聰明，但是經驗不足。任務不太順利，事實上是很糟糕，我們的情報有一個很大的漏洞，但是我們最後還是完成了，勉強算是吧。在撤離的時候我們……好吧，主要原因是她，不小心驚動了守備部隊。我們被人追著打，然後搶了一架維修中的直升機逃跑。升空之後才發現艙門的氣閥有問題，關不上，一開始誰都沒去管它，結果在搖擺機身躲子彈的時候，她被甩了出去。”深吸一口氣，小個子蒼白的牙齒咬得手指上陷下一個深深的凹痕，“我撲過去試圖抓她，我甚至已經碰到了她的指頭……我有時候會想，如果我那時候速度再快一點，或者把自己的骨骼長度拉伸到極限，或者——”布穀鳥的聲音戛然而至，青年屏著呼吸抿了抿唇，好半天，才長長呼出一口氣，帶牙印的手指若有所思地摩挲著下巴，“我從沒想過真的抓住她的時候會怎麼樣，她比你還高那麼一點兒，不過應該沒你重。”
葉霄盯著小個子低垂的腦袋，沉默了幾秒，他指出：“她還是會把你拉下去，如果你不放手的話。”腳踝上微微的脹痛在減弱，他猜那裏大概有一塊正在消退的淤青。
杜宇不置可否地笑笑，沉默了幾秒，玩笑似地說：“我猜我最終會放手的，我不是個好人。”
這不是一個好話題，葉霄意識到。杜宇的喑啞的嗓音飄忽不定，仿佛一抹薄霧，消散在黑暗陰冷的空氣裏。葉霄本能地試圖平滑地轉換一個話題。他踩了踩腳下綿軟的蛛網，有些無措地環顧四周試圖尋找靈感，抬起頭卻被網邊上趴著的一隻蜘蛛嚇了一跳：這隻蜘蛛差不多有剛才那隻的兩倍大，大小相當於一隻小臉盆。它匍匐在不遠處，一動不動，仿佛隨時準備攻擊。
“怎麼了？”感覺到身邊那人刹那間的僵硬，杜宇警覺地問，空閑的手探進口袋裏，扣住了一把柳葉刀。
葉霄沒有回答，他舉起槍，對準那隻蜘蛛迅速開了兩槍。
明亮的閃電照亮了視野，杜宇在看見蜘蛛的那一瞬間驚叫一聲，躥到了葉霄身後。電磁球轟掉了蜘蛛的腦袋，炸掉了它的半個身體。剩下的半隻身體咕嚕嚕地滾到男人腳邊，葉霄低頭看了一眼，有些意外：“空的？”
“什麼？”杜宇眨了眨眼睛，手上依舊緊緊拉著男人的衣袖。
“空的。”腳尖挑起那半隻甲殼，葉霄捧在手上看了一眼，拉著小個子的手塞進空蕩蕩的外殼裏，“你自己摸摸看。”
指尖傳來粗糙幹燥的觸感，杜宇摸索了一會兒，想了想，仰起脖子，看著飄在半空中那雙熒光閃閃的眼睛命令道：“開槍，把這網給燒了。”
“不好意思？”葉霄不解地挑起眉。
“這隻蜘蛛一定是從最底下上來的。靠那兩片小翅膀它沒有能力一口氣飛這麼高，所以每飛一段距離就要結一張網，捕食休息。但是電梯井裏沒有獵物，所以它能消耗的隻有自己。每結一次網它就消化一部分自己的內髒，然後蛻掉太大的甲克，繼續往上飛。”杜宇解釋道，微微一笑，胸有成竹，“我們可以像‘是男人就下一百層’那個遊戲一樣慢慢往下掉就好，下麵會有網接著我們。”
“你確定？”葉霄猶豫著垂下槍口。
“當然。”小個子自信地挺起胸膛，“不過你開槍前……”話還沒說完，葉霄突然扣動扳機，爆破槍吐出的球狀閃電瞬間吞噬了腳下的蛛網，兩個人在下一張網裏滾成一團。“……先提醒我……”拽著葉霄的袖口掙紮著爬來，杜宇試圖把下半句話說完，可是男人毫無預兆的下一槍打斷了他的話，杜宇驚呼一聲，跌進下麵的網裏，“……一聲！”猛地翻身騎坐到對方腰上，杜宇惡狠狠地拎起男人的衣領，執著地補全了整句話。
葉霄眨眨眼，低頭又開一槍，趁著小個子下落那失措的一瞬間腰部驟然發力，把人從自己身上掀了下去，反身壓著青年落進網裏：“那還有什麼樂趣可言？”
“我以為我才是……”電磁槍泛著藍光的能量匣在黑暗中格外醒目，杜宇伸手按上葉霄持槍的那隻手，壓下槍口扣動扳機，“無聊的那個！”
“我為之前的發言道歉。”葉霄奪回電磁槍的控製權，剛觸到網就再一次開槍，“偶爾無聊一次也不錯。”
“媽的！你會後悔的！”張牙舞爪地威脅道，杜宇扭身翻到對方背上，去抓電磁槍，“我可是隻怪物！”
“一隻怕黑還怕蜘蛛的怪物？”拉著小個子的背包帶把人拎了起來，葉霄誇張地感歎一聲，“哇哦，真可怕！”
“滾！”
打打鬧鬧間，兩個人飛快地下落。下麵的網一張比一張結實，蜘蛛蛻下的殼也一隻比一隻大。
最後一張網用了三槍才燒穿，葉霄“砰”地重重摔到了滿是灰塵的堅硬地板上，變形者矮小的身子緊接著落到了他的肚子上，隨後那隻大小有如一輛甲殼蟲的蜘蛛殼也跟著掉了下來，砸在地上，激起一片灰塵。
葉霄慘叫一聲，七手八腳地推搡著壓在自己身上的小個子：“嗷嗚！內髒要被你壓出來了！你怎麼這麼重！”
“我密度大。”小個子快手快腳地從肉墊上爬起來，滿不在乎地抖了抖身上的灰，摸著黑把葉霄從地上拖了起來，“到底了。”
“我猜也是。”看了一眼麵前緊閉的電梯門，葉霄上下打量一遍，上前一步，兩手扣住門邊，繃緊兩臂用力一拉——
從門縫中射進來的除了明亮的光線，還有一根尖細的鋼刺。好在葉霄閃得快，否則就該紮到他的鼻尖上。
變形者立即像彈簧一般跳了起來，一手從口袋裏摸出一把小巧的柳葉刀，手腕一抖，纖薄的刀身擦著門縫飛旋著飛了出去，“鐺”地一聲不知落在什麼地方，碰出一聲悅耳的金屬撞擊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