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隨著“嗡嗡”的電磁聲,機艙兩側的窗戶緩緩合上遮光板。失去了陽光,機艙裏一下子暗了下來,昏暗的燈光給視野塗上了一層黯淡的暖橙色。
杜宇在聽到遮光板降下,像隻倉鼠似地迅速環視一圈,一溜煙從吧台上滑了下來,攤手攤腳地躺回了沙發的陰影裏,“哢噠”一聲扣好安全帶:“建議你係好安全帶,鑒於……”屁股底下的椅子突然一空,葉霄隻來得及丟臉地驚呼一聲,人已經飄到了天花板上。堅實的金屬艙頂擠壓著他的脊柱,他幾乎覺得自己被加速度碾成一塊粘在天花板上的肉餅。小個子幸災樂禍的聲音壓過耳蝸裏嘈雜的血液循環聲,黑暗也遮不住變形者臉上齜牙咧嘴的壞笑,“猛禽小隊迫降時的慣例——自由落體。”
“見鬼的!你們根本就是一群瘋子!”葉霄在空中胡亂揮舞著手臂,衝小個子大吼,雖然他不確定對方能聽的到。哦,好吧——杜宇仰躺著高舉起一隻手臂,衝自己豎起拇指,接著手腕一翻,拇指衝下晃了晃——葉霄翻了個白眼,他肯定聽到了。
下降的速度驟減,剛才還被加速度壓在天花板上的男人狼狽地以臉先著地的姿勢摔到了柔軟的羊毛地毯裏,發出一聲悶響。同時掉在地上的還有那幾瓶被變形者當沙錘搖過的汽酒,劇烈變化的氣壓逼得瓶塞接二連三地衝了出來,漂亮的玻璃瓶子像失控的飛行器那樣飛速旋轉著把酒液和泡沫噴得到處都是,葉霄隻來得及雙手抱頭護住眼睛,就被噴了一頭一臉。
“哦。”杜宇無辜地睜大了眼睛,向葉霄揮了揮手,語氣並不真誠,“抱歉。”
葉霄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在飛機落地的顛簸中踉蹌了一下,邁開大步走到了沙發前,居高臨下地望著小個子。小小的液滴順著濕漉漉的頭發滑落到他越發陰沉的麵色上,順著臉頰溫和的線條在下巴彙聚,“啪”地一聲砸到茶幾麵上。葉霄低下頭,盯著小個子彎彎的眼睛看了幾秒:“所以,那些汽酒一開始就不是為盧瑟準備的?”比起疑問句,更像是一句陳述,肯定的語氣裏透著幾分怒氣。
“我說過抱歉了。”小個子依舊笑著,隻是眼睛裏沒多少笑意。他警惕地坐直了身子,一手不自覺地背到身後,去摸背包的拉鏈。
眉頭微皺,葉霄盯著青年那張訕笑著的臉看了幾秒,語氣冷淡:“你是有多無聊?”
揚起的嘴角慢慢掉了下去,杜宇沉下臉,輕哼了一聲,兩手抱臂,麵色尷尬,一言不發。
飛機微微一震,艙門撤了氣,自動彈開,大敞著宛若一道無聲的逐客令。
小個子如蒙大赦一般立刻從椅子上彈了起來,七手八腳地解開安全帶就往門外躥。葉霄雖然不樂意,也隻得跟了上去。
艙門外是一條封閉式走道,沒有窗戶,沒有照明,黑洞洞的前方宛若怪獸大張著的嘴。
小個子扶著牆走的飛快,不時緊張地回頭望望,葉霄不知道他到底是在擔心自己追上來,還是擔心自己追不上他。在一個拐彎處,小個子直直地往前走,速度絲毫不減,直到“咣”地一頭結結實實地撞上牆壁,葉霄這才反應過來,大步上前,一把拉住轉得暈頭轉向的小個子,驚訝地問:“你夜盲?”
杜宇捂著額頭齜牙咧嘴,語氣依舊冷淡:“不關你的事。”一手揪著葉霄的袖子勉強站穩,小個子背過手,在背包裏掏得“嘩嘩”響。從背包裏摸出那副紅外線眼鏡戴上,青年鬆開拽著男人衣袖的手,挺直了脊背,繼續順著走道快步向前,一臉做作的從容自若,好像剛才那個笨拙的夜盲小個子從來沒存在過。
葉霄不禁有些好笑,邁開長腿跟上杜宇的腳步,抬起手,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嘿,別擔心,反正我不會記得。”
“閉嘴。”杜宇瞪了他一眼,隻可惜凶狠的目光全被紅色鏡片擋在了後麵。
小個子的步速越來越快,幾乎要跑起來,葉霄趕緊加快腳步,跟了上去:“喂,杜宇……”
“閉嘴!”小個子低著頭飛快地往前走,邁步頻率快得像蜂鳥撲棱的小翅膀。
葉霄略一挑眉,伸手去抓小個子的肩膀,卻撲了個空:“你得知道……”
“我說閉嘴!”杜宇不耐煩地打斷了他的話,隻是咆哮的尾音被又一聲響亮的“咣”蓋了過去。這一次撞的大概有些狠,杜宇趔跌著倒退了兩步,抱著腦袋**著蹲到了地上。
“……前麵有一扇門。”葉霄終於補全了剩下的話,低頭看著蹲在地上起不來的小個子,愉悅地勾起嘴角,“現在你知道了。”
過了好一會兒杜宇才抬起頭,帶著濃重的鼻音抱怨:“你下次可以說的更及時一點。”
葉霄壓下聳肩的衝動,指了指那扇緊閉的金屬電梯滑門:“這是什麼意思?我們到了迷宮的終點?”
“鑰匙。”小個子舉起一隻手晃了晃,“還記得嗎?”杜宇說著,躥到門邊,兩手胡亂摸索著門框,“這裏肯定得有一個掃描口,應該就在這裏……”
“你是指……”葉霄掃了一眼門框,抬起手,小個子頭頂上一個小小的黑匣子上敲了兩下,“這個?”
杜宇手上的動作一頓,慢吞吞地抬起頭,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轉頭盯著葉霄看了幾秒,骨骼發出“嘎嘎嘎啦”的脆響,迅速拉長腿骨,直到他的下巴壓過葉霄的頭頂才停下。葉霄看著此刻比自己還高出一個頭的變形者低頭俯瞰自己、一排小白牙在黑暗中得瑟地閃閃發亮,不禁好笑地挑了挑眉。
變形者白了他一眼,抬起手,把手背湊到黑匣子邊。
盒子上的指示燈閃了閃,緊閉著的金屬門滑開,露出門後黑暗寬敞的電梯間。
小個子率先走進電梯,搶先站到了操作麵板旁,不等葉霄後腳邁進來,就按動了關門鍵。
金屬滑門貼著腳後跟擦了過去,葉霄還沒來得及站穩,整個電梯間突然誇張地顫抖了一下,他條件反射地抓住牆壁上的扶手,隨即隨著電梯一起被重力加速度拽著,猛地下沉。
幽閉的空間一時安靜異常,隻有頭頂的軸承飛速轉動發出的“呼呼”聲,金屬的牆壁和軌道間劇烈摩擦發出尖銳刺耳的聲響。
向下加速的過程似乎永無止境,腳下的失重感讓葉霄抓緊了扶手。變形者趁著失重的機會握著扶手玩倒立,然後慌裏慌張地伸手去撈鼻梁上滑落的眼鏡。
“呃,杜宇?”葉霄忍不住喊了一聲。
“什麼事?”變形者翻身蹲坐到了細細的金屬扶手杆上,一臉不解地望了過去。
“你不覺得我們下墜的速度太快了一點嗎?”葉霄不安地問,低頭看了一眼看起來非常堅實的金屬地板,似乎能看到自己被重力加速度壓得血肉模糊的慘狀。
“太平洋板塊地殼厚度大概是一百七十千米不到一點,再算上海水層的厚度——速度不快一點誰有耐心乘電梯?”小個子不以為意地聳聳肩,語調輕快,“放心,到時間它自動會減速……”最後一個字剛發了個半截,電梯突然一震,下墜的速度驟然減弱,變形者一不留神被突如其來的超重感摔到了地上。
電梯上下搖晃了幾下,停了下來。緊接著,結實的金屬地板下傳來沉悶的撞擊聲,一下,又一下,接連不斷,無比執著。
“那是什麼?”金屬板被撞得突起一個小包,葉霄緊貼到了牆邊,伸手握住了口袋裏的爆破槍。
“我怎麼知道!”小個子快手快腳地從地上爬了起來,跳回了扶手上,一臉驚悚地瞪著地上越發鼓起的小包,“媽的!誰知道那禿子的實驗室裏會跑出什麼**東西!搞不好是隻長毛怪!”
“砰”地一聲,一隻黑黢黢的小東西破地而出,“噌”地一下跳到了天花板上。杜宇本能地拔槍就射,子彈接連打在它身上,碰出一串金屬火花,槍口的火光閃爍間,葉霄看見那隻不知名的東西在天花板上飛快向杜宇爬去,像一隻靈活的大蜘蛛。
眯起眼睛仔細觀察它的移動路徑,葉霄拔出手槍,推開安全鎖,在蜘蛛跳起的那一瞬間突然開槍。
電磁爆破槍發射時發出一聲極輕的“嗞”,宛若一聲歎息,槍口噴射出一團明亮的球狀小閃電,刹那間映得室內猶如白晝。
誰知蜘蛛背上的甲克突然張開,伸展出四片蟬翼一般半透明的小翅膀,飛速扇動著以一個漂亮的規避姿勢避開了飛來的球狀閃電。電磁球蹭過甲克的邊緣,轟爛了天花板一角,室內彌漫開一股刺鼻的焦糊味。
“操!它會飛!”尖銳的嗓音徘徊在歇斯底裏的邊緣,杜宇瘋狂地胡亂開槍試圖驅趕在自己身邊盤旋的節肢動物,亂飛的子彈金屬電梯間裏留下一串冒著硝煙的小彈孔。
一顆子彈擦著發梢鑽進牆裏,葉霄脊背一涼,瞪大了眼睛衝小個子大吼:“嘿!開槍前看著點行嗎!”說話間他抬手連開兩槍,兩團小閃電掠過蜘蛛的翅膀炸爛了右側麵的半麵牆,電梯不堪重負似地慢慢往左側傾斜,小個子驚呼一聲抱住了扶手杆,一串子彈打碎了天花板上的吸頂大燈,大大小小的塑料片“劈裏啪啦”冰雹一般落了一地。仿佛還嫌這還不夠亂,半空中飛行的蜘蛛在一片彈雨中畫了個流暢的圈轉向葉霄,齙牙一樣的口器張闔兩下,噴出一股泛著酸臭味的液體。
葉霄慌忙躲開酸液的攻擊,轉頭再看自己剛才站立的位置,已經被腐蝕出了一個黑黢黢大洞,“見鬼!”
杜宇緊張地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拚命睜大眼睛試圖跟上它的移動速度。就在蜘蛛飛旋著翻了個身的時候,小個子右手穩穩托住左手手腕,果斷舉槍射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