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就因為林鐵軍當眾宣讀了她的信而刺激了她。據發行科的同事回憶,那之後,她就一直失眠,以至於出事前,她已經三天三夜沒睡過覺了,或者這才導致了她不可遏製的狂躁。被警察帶走前,她一直都在說對不起,說她並不想傷害那個無辜的清潔工。但陰差陽錯,仿佛箭在弦上,那時候她已經控製不了自己的行為了。
於是同情劉和平的人,私底下為她扼腕歎息,覺得她才是真正的不幸者。她招誰惹誰了,卻被無端地挾持在各種恩怨和各種人際關係的夾縫中。她本來可以遠離矛盾,好好地活著,快樂地工作,卻落得要在可怕的瘋人院度過餘生。
社裏由專人先後甄別了劉和平的所有草稿,又請專業人員進行了筆跡鑒定,並將電腦中劉和平刪除的部分重新恢複。最終的結論是,林鐵軍受到的那些中傷和誹謗,均係劉和平一人所為。而她突發精神病的誘因,經醫院鑒定,很可能是被當眾羞辱所致。
林鐵軍麵無表情地聽著那些煞有介事者的彙報。他們當然不知道林鐵軍早就洞穿了這所有的一切,並決定不了了之。隻是搬遷讓這一塵封的舊事重提,他隻好順水推舟,讓那些心腹去為他洗淨滿身塵埃。
所以,在聽取彙報時他始終一言不發。當聽到最後的請示,這些草稿和信件怎麼處理?林鐵軍想都沒想,就擺了擺手,意思大概是任它去吧。
工作人員立即打開碎紙機,當著林鐵軍的麵,一張一張地碎掉了劉和平那些歪歪扭扭的文字。在碎紙機終於停下來的時候,他們又發現了一本很薄的小冊子。工作人員再度打開碎紙機,準備將這小冊子也碎掉時,林鐵軍突然喊停,說把那本書拿過來。一本叫作《小愛神》的小冊子。
這也是劉和平的嗎?林鐵軍問。
也是在她抽屜裏找到的。不知道哪家出版社出的,好像是盜版書,竟然隻賣6塊錢?
林鐵軍接過那本小冊子,我倒想看看這到底是一本怎樣的書,毒害了這個可憐的女人。
下班後,林鐵軍開始翻閱這本讓劉和平愛不釋手的《小愛神》。這是文藝複興時期英國詩人埃德蒙·斯賓塞的一本十四行詩集,是獻給他的情人(後來成為他的妻子)伊麗莎白·博伊爾的詩歌集,表達他對她永恒的愛慕之情。詩人把愛情比作法庭,比作戰鬥,比作暴風雨,比作病痛,又比作宗教崇拜。他同時希望他的愛之詩歌能成為最高的道德教育手段,用美德和善行塑造高貴而純潔的情操,在現實中創造夢幻的世界……
是的,《小愛神》,這本被劉和平讀破的書。隻是這種書對林鐵軍這樣的男人沒有任何吸引力。這些既做作又誇張的詞語和意象,隻有進入劉和平那種女人的心中才會具有震撼力。
接下來的這些詩句下麵,劉和平刻意畫出了紅色的鉛筆道。
是的,“用你非凡的目光映出的這個身影,你射出的究竟是生命,還是死亡?”
是的,“在希望中消磨不盡的歲月,用日夜交替遮擋我的憂傷。”
是的,“自從我失去那束光的照耀,就猶如在地獄中漂泊。”
……
林鐵軍讀著這些詩句,仿佛被鞭笞了一般,他立刻將手中的《小愛神》丟進了那個閃著紅燈的碎紙機。但當他突然又想把那本書抽回來時,《小愛神》已經化作紙屑。而他最後閃過的關於劉和平的念頭,竟然是,這個瘋女人可能真的愛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