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而,他又將自己的能力及學問和老廖比對,單單是他讀書讀到了博士,先就勝了老廖一籌。盡管他沒有淵博的家學,卻擁有學貫中西的妻子。老廖不過大學本科,且入學後不久就“文化大革命”了。而老廖同樣說不上什麼書香門第,他甚至來自比林鐵軍更加偏遠的鄉村。這一幹條件、背景他都勝老廖一籌,唯一不敵老廖的,隻是他的資曆。於是在塵埃落定前,林鐵軍就已然春風得意,哪怕尚不知究竟花落誰家。
由此,林鐵軍開始不動聲色地“活動”。從基層到管理層,從出版社到出版局,從單位到社會,隻要有用的部門和人員都不會錯過。那一段,他極為苛刻地要求自己,哪怕最細小的環節都要盡善盡美。
當然,老社長是林鐵軍要啃的第一塊骨頭,盡管他老人家已經給了他尚方寶劍。但世事難料,一旦失誤,誰也救不了他。所以要格外謹慎,無論怎樣的場合。老社長盡管已知道林鐵軍和沈依然不睦,但沈遠是林鐵軍妻子的這個現實又不能否認。老社長坦言就是因為沈遠,林鐵軍才得以享受他和沈依然翁婿以及師生關係的照顧和好處。盡管他們已疏於往來,但為了女兒,沈依然明知林鐵軍勢利,也不再輕易評判他。如此,林鐵軍才能在老社長的庇護下步步高升,直到,一路走向出版社的大位。
林鐵軍因此在家中備了豐盛的酒宴,沈遠作為女主人親自下廚,以顯示這個家庭美好的誠意。在這個關鍵時刻舉辦如此家宴,誰都知道是為了什麼。以沈遠的孤傲清高,她怎麼能容忍如此愚蠢的舉動?不知道林鐵軍究竟是怎麼說服的她,以至於讓這位知識分子家庭出身又學貫中西的女人,從容就範。
晚宴中不僅請來老社長,還請來了沈遠稱之為阿姨的老社長妻子。席間他們隻敘友誼,別無他話。在這種世交的關係中,他們當然會時不時地提到沈依然。沈遠對與父親相關的話題從不參與,而林鐵軍則不遺餘力地謳歌導師的人品和學問。說到和導師疏離時不禁潸然淚下,他說他所有的過錯就是愛上了沈遠,他希望有一天導師能理解他。
盡管林鐵軍沒再說下去,但他的潛台詞依舊縈繞於心。這是林鐵軍對沈依然最大的怨恨,也是他認為沈依然最言行不一的地方。他記得導師曾到處弘揚他是他最才華橫溢的弟子。為什麼,當他隻是學生時,就是導師最器重的愛徒?為什麼,他一旦愛上了導師的女兒,就成了十惡不赦的偽君子?於是他開始懷疑導師真的欣賞他嗎?盡管他沒有當著任何人譴責過導師的虛偽。他知道唯有庸常之輩才會將人分成三六九等,他隻是不能理解導師這種有著豐厚學養和高尚情操的人,怎麼會如此嫌貧愛富?他不是不斷告誡我們,人生來平等嗎?為什麼,他會那麼在乎女兒嫁給了一個鄉下人?
這些內心的獨白,他一個字也不會說出來。他隻是一個勁兒地謙卑而感恩地頌揚恩師的德高望重。他說有這樣的嶽父,是他畢生的驕傲。總之在期待升遷的晚宴上,林鐵軍用足了並不在場的沈依然的影響力。
這融洽而美好的晚宴顯然達到了預期效果,離開時,老社長已明確表示他會積極舉薦年輕人。這和林鐵軍不斷向老社長灌輸年輕就是未來的概念不無關係,他甚至多次以沈依然為例,說導師就是喜歡和我們這些年輕人在一起。導師常說,我們就是他的力量、他的翅膀、他的夢想,甚至期冀於我們為他養老送終。林鐵軍雖然沒有明說日後他會怎樣關照老社長退休後的生活,但是他已經讓老社長感覺到,隻要林鐵軍在,他就老有所依了。於是老社長如沐春風,也許是多喝了幾杯,告別時信誓旦旦,說,有沈遠在這裏,我還有什麼可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