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鐵軍從法蘭克福書展匆匆返回。他原本應該堅持到書展閉幕。但兩天後就像熱鍋上的螞蟻,吃不好也睡不著,總覺得心裏有什麼牽扯著他。這牽扯很難一言以蔽之,非常複雜的感覺,惶恐伴隨著某種思念。
他當然會想念國內的未央。他們正陷在熱戀中。他覺得未央是他一生的知己,否則就不會有他對出版社換血似的變革。他甚至覺得未央對他的理解,大大超過了妻子沈遠。畢竟沈遠和他的出身背景相去甚遠,這是結婚後才慢慢感受到的,那種骨子裏的南轅北轍。他一直記得沈遠說過,未央才是真正能理解你的人。他不知妻子怎麼會得出這樣的結論,而那時他和未央毫無關係。但未央確實和他一樣來自鄉村,在質樸中背負著某種天然的卑微。以卑微之心生成的博大抱負,這在他和未央的身上都有所體現,隻是因職位不同而表現的方式不同罷了。
是的,在遙遠的法蘭克福,在深秋的落葉中,他開始淒淒惶惶地想念未央。他不知怎麼會是這樣的一種悲涼的想念,仿佛他們來日不多。於是想讓自己振作起來,想他這一輩子如果會離婚的話,肯定是為了未央這個女人。
不不,這不是他走在無邊落木中唯一的不安。此時此刻他所以憂慮,更多地來自霏霏對他的舉報。他思前想後,百般後悔,覺得自己也許太急迫了,幾乎將霏霏逼上絕路。他不僅讓她離開這個有職有權、風光無限的崗位,還將她發配到遠離出版社的發行科。如此落差,換上誰都不會平靜接受,何況霏霏已經習慣了高高在上。
所以林鐵軍最終還是懼怕霏霏的。他知道霏霏早已攥住了他的命根。但那時他是愛霏霏的,所以恨不能傾其所有,包括用“小金庫”奉獻給霏霏的那套大房子。那時候他怎麼會想到電梯的事故,更難以想象他將和摯愛的女人一起曆險。黑暗中度過的那幾個小時讓他終生難忘,他不想因霏霏的報複而斷送掉精神的重生。
所以他絕不能因小失大,這樣想著,便決定給霏霏打一個求和的國際電話。他希望通過遙遠的電波,向霏霏傳遞他深深的悔意。如此低三下四,無非是想穩住那個氣急敗壞的女人。至少在回國前,不能讓這個女人大動幹戈。然而他此刻想不到的是,霏霏已經和沈遠一道聽過了長笛演奏會,並且認識了沈遠的表弟康錚,一道共進了浪漫而奢華的燭光晚餐。她的舞蹈演員出身的華麗背景,和長笛演奏家的康錚可謂一拍即合。霏霏幾乎在看到長笛手的第一刻,就不可遏製地愛上了他,這個內斂而沉靜的藝術家。遠在法蘭克福的林鐵軍對這些一無所知,當然也不會有人告訴他。這是沈遠深謀遠慮的結果,這樣做隻是為了拯救自己的丈夫。
從法蘭克福回來的轉天,林鐵軍立即召開全社大會。他先是介紹了“四季”的圖書怎樣在書展上大受歡迎,又怎樣被世界各地的出版商爭相購買版權,然後話鋒一轉,突然宣布,從即日起,鬱霏霏同誌升任發行科科長。為此,他解釋道,眾所周知,過去霏霏一直負責社裏的發行工作,所以任命她為發行科長,也是實至名歸。
盡管鬱霏霏聽不懂什麼叫實至名歸,但至少聽明白她被平反了。隻是她對這遲來的交易已經毫無興趣了。
林鐵軍宣布之後立刻離開。這莫名其妙的任命再度引發人們的紛紛議論,不知道林社長到底吃錯了什麼藥。將鬱霏霏一擼到底的是他,讓鬱霏霏重新升職的也是他。於是大家自然聯想到,一定是林鐵軍在霏霏身上有短,才會犯如此出爾反爾的大忌。
幸好大家能理解社長朝令夕改的苦衷,他出此下策實為萬不得已,否則怎麼能保證火藥桶一般的霏霏不爆炸。不過大家也知道這隻是林鐵軍的權宜之計,認定靠漂亮臉蛋混飯的鬱霏霏遲早會離開出版社。
然而沒有料到的是,林鐵軍對霏霏的網開一麵,反而導致了原本由劉和平領導的發行科一片混亂。自從鬱霏霏破罐破摔地來到發行科,就開始肆無忌憚地破壞這裏正常的工作秩序。尤其被林鐵軍莫名其妙地提升為科長後,就更是和副科長劉和平開始了互不相讓的爭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