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颺回過頭來，輕輕喚道：“雪兒……”
鍾瀲雪忽然猛得一震，似是想起什麼似的，飛快地抬起屍身的左臂，展開他的手掌。
鍾瀲雪的呼吸，一下子停滯了。
虎口位置的淺淺的疤痕，還在。
鍾瀲雪隻覺得，她的世界，一下子崩塌。楚颺見了她的神情，心中慢慢地變涼，輕輕歎道：“看來，果真是他了……”
楚颺伸手環著鍾瀲雪的腰，撐住了她搖搖欲墜的身體，默然了片刻，對楊無影輕道：“你們帶他……走吧。”
“不！”鍾瀲雪一下子掙脫了楚颺的手臂，衝到棺邊，哭著道：“我求你，把他……留給我吧。”
“雪兒……”楚颺的眸光一顫，但語氣是無比的堅決，“他不僅是你的慕雲，他還是磬遠子民的將軍。他為國捐軀，當以國禮下葬。”
鍾瀲雪一愣，心中像是被什麼狠狠擊了一下。她伸出手，輕輕撫摸著慕雲冰冷的麵旁。
“雲哥哥……”
六年過去，他竟然已是如此的英姿颯爽，隻可惜，他再也看不見已經出落得閉月羞花的鍾瀲雪。
文死諫，武死戰。也許，戰死沙場，正是他想要的歸宿吧。他不僅是她的雲哥哥，他更是磬遠國的少年將軍。
那麼她又憑什麼把他留在自己身邊呢？他應該國禮下葬，讓百姓瞻仰，萬古流芳。
鍾瀲雪緩緩收回手，向後退了幾步，無聲地跌在楚颺匆忙來扶她的臂彎裏。
馬蹄陣陣，車輪的聲音越來越遠了。
“可以告訴我，這究竟是怎麼回事麼？”鍾瀲雪望著漫起一片塵土的道路盡頭，已不再哭泣，啞聲道。
“這……也許是我磬遠國的劫難。”楚颺歎道，“一個月前，久居西域的虞明國出兵十萬犯我邊境。這幾十年來，虞明國並無異動，年年進貢，歲歲稱臣。此番來犯雖然突然，皇上也沒把他們放在眼中。誰知虞明軍隊驍勇善戰，將我軍逼得節節敗退。慕兄見勢主動請纓，掛帥出征，誰知竟在秦武關敗給了虞明將軍龍幽，他心高氣傲，自刎而亡……”
鍾瀲雪聽著，淚水又不自覺的流下來。
“他出征前，將你的玉簪交給我，囑咐我他若有什麼意外，就拿此玉簪來見你，勸你不要為他辜負了青春韶華。”楚颺沒有再說下去，他看見鍾瀲雪的目光，已從痛苦變為了深深的絕望。
“送我回府，好麼。”鍾瀲雪的目光冰冷得可怕。楚颺一怔，隨即點了點頭。
踏雲駒輕輕嘶叫一聲，車輪軋地的聲音在寧靜的清晨中格外刺耳。
“雪兒。”在離靖文侯府已不遠的時候，楚颺忽然開口道，“虞明國王昨日派使者前來，言道當今的虞明太後酷愛秦箏，一心想親見箏中仙品鳳吟。”
鍾瀲雪的心陡然一沉，半晌不言。
“鳳吟箏乃慕容世家家傳之寶，世代由最出色的慕容氏女兒擔當鳳吟主人，慕容家族雖早已沒落，但鳳吟箏仍是一脈單傳。令堂本是第二十三代鳳吟主人，當年她一曲動天下，磬遠國中無人不曉，而她離開靖文侯府時，把她的鳳吟箏和鳳吟譜留給了你……你想必就是下一任鳳吟主人。”楚颺繼續緩緩說道，“虞明王願退兵回國，不侵擾磬遠國半步，但條件便是……求娶而今鳳吟主人，為太後演奏鳳吟，慰太後愛箏之心。”
楚颺默然許久，沒聽見瀲雪的回答，微微有些驚訝，半晌道：“你，願意麼？”
“雲哥哥已去，我此身何處都沒什麼要緊。我連死都不在意，更何況去和親。”鍾瀲雪冷冷地說道，麵無一絲表情。
“不。”楚颺微微搖頭，沉聲道，“有時候，活著比死可要痛苦多了。”
鍾瀲雪目光一顫，心中似乎被輕輕敲打了一下。還未明白過來他的話，楚颺已經掀了車簾。
“到了，下車吧。”楚颺柔聲道。
鍾瀲雪下了車，往靖文侯府的側門走去。邁出了幾步，忽然停步回身，向楚颺深深一拜，“多謝。”
楚颺微微頷首，目送她的單薄的身影隱入門中。他輕輕一歎，躍上踏雲駒，策馬而去。
清風拂起他飄逸的白衣，吹亂他墨色的發絲，目光如深澗一般深遠幽然。他一直奔到與鍾瀲雪相見的合歡樹下，才勒了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