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颺平了平心神,上前坐在了趕車的位置。他手中不拿鞭,口中也不嗬斥,隻伸手在馬背上輕輕一拍,馬兒便很聽話地平平穩穩地走起來。
楚颺不開言,鍾瀲雪也靜默著。夜色已深,四周靜的幾乎隻有車輪的聲音。鍾瀲雪怔怔地望著對麵的車簾,期盼之外又覺得自己有些荒唐。她從未在如此深夜出門,更不用說是跟陌生的男子,但她並沒有什麼擔憂,也許是因為楚颺叫出了她的名字,也許是因為他有她送給慕雲的玉簪,也許是因為她實在太想見到慕雲,讓她什麼都不顧……
也許隻是因為……她相信這個少年不會傷害她。
這念頭的確荒唐,怎能如此信任一個萍水相逢的人?
車輪聲漸漸停了,馬車也不再顛簸。楚颺在車外輕道:“就在此處等吧。時候還早,你可以睡一會。”
鍾瀲雪有些驚訝:“他還沒有來麼?”
楚颺的目光一顫,半刻方道:“快了,再過兩個時辰他應該就來了。”
鍾瀲雪有些許的疑惑,但隻道慕雲是有事耽擱,也就不再追問。她感到有些疲倦,便合了眼,漸漸跌入了朦朧的夢境。
在夢裏,她見到了幼年的慕雲。他的笑顏,他的承諾,他手中的蹴鞠。
慕雲是鍾瀲雪幼時唯一的玩伴。那時慕雲不過是靖文侯府中一個家丁的兒子,一次偷偷在府中玩蹴鞠時被鍾瀲雪撞見,就成了朋友。
那一年,鍾瀲雪十一歲,慕雲十五歲。也許是懵懂的年紀,但那時慕雲就許諾,一定會娶鍾瀲雪回家,不讓她再受姐姐們的欺負。為了實現這個承諾,慕雲帶著一身武藝從了軍。鍾瀲雪送給他一支玉簪,要他將來拿此簪相見。
瀲雪這一等,便是六年。
車窗透出些微光時,一陣雜亂的馬蹄和車輪聲遠遠的傳來。
鍾瀲雪一下子醒過來,幾乎想躍出車廂去,卻聽楚颺輕道:“你且等等。”
鍾瀲雪強按下急切的心思,坐在車內,緊張地聽著車外的動靜。
隻聽外麵一陣翻身下馬的腳步聲,和一聲清朗爽利的見禮:“末將楊無影拜見小王爺。”
兵士們大多沒見過楚颺,不知他是什麼身份,此刻聽得楊無影喚他小王爺,才紛紛下馬參拜,但磬遠國的小王爺多得很,他們一時間便沒能認出這氣宇不凡的少年究竟是哪位王爺的公子。
“免禮吧。”楚颺的聲音略比方才囑咐鍾瀲雪時輕鬆了幾許:“楊將軍一路可還順利。”
“托小王爺之福,”楊無影道:“並未有什麼不妥。”
“沒事就好,我……不希望他再受什麼傷害了。”楚颺忽放輕了聲音,“可以……讓我見見他麼?”
“小王爺……”楊無影語聲一顫。對上楚颺堅決的目光,楊無影躊躇了半晌,沒有再說什麼,隻歎道道:“末將領命。不過……小王爺莫要太過傷心了。”
鍾瀲雪在車內聽著,手心已是見汗。他們的對話一字一句傳到她耳中,她隻覺得一陣陣寒意襲來。她正準備下車看個究竟,楚颺也在此時掀了簾子,“下來吧。”
鍾瀲雪見了他染了哀傷的雙眸,心頭又是一寒。
東方微白,道上是一支約有幾百人的隊伍,每個人都纏了白布腰帶,隊前頭是一輛大車載了一口木館。士卒們在楚颺麵前,都不敢抬頭,也就沒看見鍾瀲雪,隻有楊無影見到她時有一瞬的詫異。
鍾瀲雪隻望了一眼木棺,就猛得感到一陣天旋地轉。難道……
她衝到楚颺身邊,狠狠抓住他的衣袖,嘶聲道:“他……他人在哪?”
楚颺沒有回答她,隻緩緩走上前,凝視著開啟了的木棺,目中是說不出的痛色和難以置信,他愣了半晌,才緩緩伸手揭開棺內人身上蒙著的白布。
鍾瀲雪見他這副模樣,心內已明白了七分,她慢慢走到棺邊,雙手微微顫抖。也許是時日不長,棺中的屍身還如生時一般。楚颺望向屍身的麵旁上,目光忽然一滯。
那堅毅的劍眉,略帶棱角的下頜,隻有那平素神采飛揚的眼眸此時是緊緊閉著的。
這臉龐,楚颺是最熟悉不過的。
鍾瀲雪看出了些慕雲幼時的影子,身子一顫,不敢相信地退後了一步。
是他……
自己朝思暮想了六年的人,居然就躺在這木棺裏。
鍾瀲雪隻感到心中一陣陣地空,幾乎喘不過氣來。她愣一片刻,喃喃道:“不會的,這不會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