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公子世無雙(1 / 2)

“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寶馬雕車香滿路,鳳簫聲動,玉壺光轉,一夜魚龍舞。”端元十九年正月十五,上元佳節,磬遠國都城安梁的街市上,便是這樣一派繁華的景象。

鍾瀲雪卻與這樣的熱鬧毫不相幹,她坐在窗邊的菱花鏡前,望著鏡中那個眉目如畫但略顯不安的自己,手中捏著一張有些皺褶的花箋和一支素雅通透的玉簪,身子因喜悅與緊張而略略發抖。

侍女弄晴正為她梳著一頭綠雲,嘴角滿是笑意。

鍾瀲雪展開手中的花箋:“明日上元,合歡樹下。”筆墨清逸灑脫,如同閑雲卷舒一般自在。鍾瀲雪輕輕把花箋折好,細心地放進身上著的一件荷花雲紋束腰羅裙的袖子裏。

這身衣裳還是她及笄之時,她的四妹妹偷著送給她的。算來,她這個磬遠國的王侯小姐,竟隻有這一件出得門的衣裳。

不多時,弄晴便把鍾瀲雪一頭烏發挽成玲瓏的雲髻。鍾瀲雪把手中握了許久的綠玉簪別在發上,輕施脂粉,淡掃娥眉,方合了妝盒道:“爹娘和姐姐們可都出門了?”“侯爺從中午便一直在安親王府中,現在也未曾回來。夫人她們半個時辰前就趕去看燈了。”弄晴收了妝盒,一麵答道。鍾瀲雪輕舒一口氣:“還是小心為好,別被人察覺了。”弄晴滿麵不悅,道:“同樣是靖文侯的小姐,她們便能同去觀燈,偏小姐出門和做賊似的。”鍾瀲雪淺笑道:“都這麼久了,早慣了。”弄晴忽俯身在鍾瀲雪耳邊,輕輕笑著:“還好,等慕雲將軍娶了小姐過門,就不用再受氣了。”鍾瀲雪飛紅了臉,啐道:“死丫頭越發沒規矩了。再沒遮沒攔地早晚讓你知道點厲害……”說著看了看窗外的天色,起身道:“時候不早,咱們走吧。”弄晴點點頭,為她披上一件披風,出了門去。

因怕惹人注意,主仆二人不敢大張旗鼓地從正門出去,便繞過竹園往後園走去。

後園沒有軒館,又常年無人打理,早已是雜草叢生,長滿了古樹枯藤。一株芭蕉靠牆而生,掩映著一扇朱紅色的園門。園門已是年久失修,門上結了一層蛛網,然而這正是當年鍾瀲雪通向府外,得以與慕雲相會的唯一路徑。

弄晴停了腳步,笑道:“奴婢就送到這吧,小姐自己小心。”

她知道小姐是去見誰,她才不會跟去夾在兩人中間討嫌。

鍾瀲雪心領神會,頰上微紅,點了點頭,便回轉身用力把門拉開一條縫,身子一斜,便見到了許久未曾得見的府外的夜色。月掛中天,如墨的夜空偶爾被煙火染成彩色,遠處燈火閃爍,隱隱傳來歡笑的人聲。

鍾瀲雪出了府,心中一暢,便往六年前與慕雲分別的合歡樹下趕去。

月色清泠,灑在仍有殘雪的草地上。長身玉立的少年倚在合歡樹下,一身月白色深衣幾乎與這如水的桂華溶在一起。

鍾瀲雪愣在離他十幾步遠的地方,不知該不該喚他。

他卻似乎意識到了鍾瀲雪的目光,他緩緩側過身,抬起眼,望著這個清麗如畫的女子。

在月色和煙火的照映下,鍾瀲雪看清了他的麵容。

他的雙眉形如二月之柳,色如遠山之黛,眼眸清澈如不染凡塵的秋水,又深遠如不可度測的幽穀,墨色的發絲被夜風輕輕吹起,掠過如美玉雕琢一般的頸項,唇邊沁著淺淡而自在的笑,看來溫暖親和使人如沐春風。他立在殘雪梅瓣之間,如閑雲野鶴一般恣意隨性。

少年所著的是樣式極為普通的深衣,顏色也是毫無雜色的月白,不見半點刻意的修飾,隻有袖口和袍底繡著墨色流雲淺紋,但著在他身上,卻周身溢著高貴不可逼視的光華,幾乎連天上明月也為之失色。

俊雅絕倫,世無其二。

鍾瀲雪有一瞬的失神,但很快又漠然了——這風致獨絕的少年,不是她朝思暮想的人。

六年雖然足以改變一個人的樣貌,卻有些東西卻永遠改變不了。

她承認,她的慕雲,絕沒有這般與生俱來的華貴的氣宇,而他的眼睛雖然也清澈如水,卻沒有這少年眼中的深遠幽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