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鷺市的戰市長突然被雙規了,白鷺市政壇地震。戰市長一向保持著良好的形象,非常親民,當市長的五年裏,到距市裏六十公裏的山區視察就有三次之多。農村考察時,突遇大雨,路麵泥濘,戰市長寧可讓村民在路上鋪一公裏長的草墊子,也不願住在村裏、給農民添麻煩。他做人非常謙虛,妻子移民荷蘭,他對外聲稱妻子在河南,因為荷蘭和河南讀音差不多。他總是早上靜悄悄出門,回來時卻鬧哄哄,渾身蕩漾著飄飄然的幸福。
戰市長認為,一個好統帥不需要天才和任何特殊的品質,正相反,他認為生活在一切都是明碼標價的時代,對人、財、物、女人,應該事必親躬,才能發揮人類最美好、最高貴的品質——親民,播送愛和柔情。
基於他高尚的從政哲學,要求白鷺市的幹部要勤奮、清廉、親民、敬業,如果達不到這個標準,就實行末位淘汰。兩年時間,把前任班子留下的幹部,無論多麼積極、多麼勤奮、甚至群眾威信多麼好,他大筆一揮,就砍去了三分之二,有幾位是李總的親戚。
不知是誰膽大包天,悄悄跟蹤了戰市長在夜總會親民、飛到澳門賭場調研工作的過程。戰市長在開黨委會時,被紀檢的人帶走了。戰市長的親人們螞蟻般忙著托關係,試圖將他的罪行大事化小。可上告的人也很有戰略,把摟抱美女和賭博的視頻,及時共享到網絡上,並形成了連載係列。殘害耶穌的劊子手是猶大的整個身子呢,還是一部分,這已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成功了。
餓鼠輕鬆爬進小麥筐,等它吃圓了肚子後,就再也爬不出來了。一批跟隨著戰市長出入夜總會和賭場的肥鼠們紛紛被帶走了,正是這些不義之徒,舉證了事實。本來嘛,丟了腦袋還哭頭發有什麼用,誰喜歡招什麼就招什麼吧。戰市長第一次體驗到生活的神奇——他努力建造的權力和財富世界,像是海市蜃樓,風一吹就消散了。
陳乾坤副市長成了唯一沒有與這事有任何瓜葛的班子成員,自然由他主持白鷺市的日常工作。代理僅僅是暫時的,扶正勢在必然。非常時期陳副市長絕不容許有任何意外發生。大是大非麵前,他知道該怎麼做。
李總被施行了半個宮刑之後,謝客絕訪,閉門思仇。陳市長的車子剛剛停在家門口,李總就得到了消息。他穩坐在太師椅上,閉目養神,像和尚入定似的。
進了這個門,金錢萬能,尊嚴滾蛋。
仆人把陳市長請到了書房,過了五六分鍾,李總踩著厚厚的波斯地毯健步走了進來,那輕輕的聲息,在陳市長聽來,確有太監的特點。
一番客套之後,陳市長直截了當地表達了他的心思,希望李總健康,希望白鷺安寧。李總靜靜地看著陳市長,像看著自家養的那條心思沉重的德國犬似的。他們的心思在進行你死我活的較量,他是來交友的,不是來交惡的。交友交惡僅僅是一秒鍾的事,如果錯過了這一刹那,機會就不再有了。
白鷺地震,政權更迭,任何有想法的人,都將麵臨新的情勢,計算到最後就是選擇。想要爭得一席之地就得排擠他人,犯錯與失敗都會立刻付出代價,代價就是自己的政治性命。選擇在己,成敗在天。
一個人若要攻克堡壘,先攻克自己的靈魂。
李總的沉默比坦克的衝鋒都厲害,他眨巴著毛茸茸的陰囊似的眼睛,盯著陳市長,突然一種新奇的、前所未有的靈感飄進了他的沉默,把他的沉默攪得粉碎。仿佛不但能看透陳副市長,也能看透他腳下三尺深的地方。
“咱們的文文公主好嗎?”李總開口直言文文,這讓陳市長有些亂了陣腳。在他們的戰爭裏,不應該以後代為法碼。但自古以來,利益的雙方不可能有比聯姻更好的聯盟關係,從文成公主到奧地利皇後,無不如此。
“她李叔關心她,是文文的榮幸!”
李總眼睛眯成一條線,伏著身子,仿佛怕隔牆有耳似的。“還有更榮幸的事,文文當我的兒媳婦怎麼樣?”
“騏驥才郎,我還求之不得呢!”誰為自己辯解,誰就揭發了自己。陳市長像得了大獎似的異常驚喜,仿佛女兒一向嫁不出去似的。同時,另一個陳市長在心底哀歎,哀歎女兒成了他晉級的石子。
如果一個人能從李總這裏找到庇護的話,那他也休想從這裏逃走。從踏進李總的門,陳市長就決心和他捆綁在一起了。
婚姻不是請客吃飯,而是生活中最美好的事。命運是一個徹頭徹尾的蕩婦,陳市長像一個走向命運的賭徒,瘋狂地投下全部賭注。
“他們倆會給我們生一個霸氣十足的帝國的!”
“托李總的福。”
“哪裏,托後代的福……”李總眼睛眯成彎彎的線,透著忽冷忽熱的光。他是條被閹割了一半的毒蛇,毒性更大,摧殘力更強。化敵為友,化友為親,也是陳市長謀事之道。此時,陳市長肚子裏的機謀比海裏的鯊魚都多。
兩人像同胞兄弟似的品起了茶,聊起了市裏的幫派、圍繞政權而集結的團夥,間或還扯扯國際金融風暴。陳市長離開時,兩人相互擁抱告別,仿佛都抱著大美女似的。李總咬著陳市長的耳根子低語了好久,字字珠璣、句句槍炮。陳市長感慨自己來得太晚了。
“親家以前就是個混蛋,現在是個被閹割了一半的混蛋!”李總自我調侃著。有些人一分鍾之內曆盡了一生,從李總家出來,陳市長感覺自己至少也經曆了半個世紀。
災難來的時候總讓人頭暈目眩,失去判斷能力。張薇必須轉到白鷺醫院做手術。張薇神魂不定,像那片刻的墜落,摔得靈魂疼痛,震得大腦發昏。
眾人抬著張薇穿過花園時,發現界平緊張地望著。擔架上的張薇在看到媽媽的瞬間,心碎了。手伸向媽媽,痛哭不止。媽媽神情緊張地看著這個哭泣的女孩,不由得後退著。
“對不起……媽……媽……”癲狂和暴躁弄得張薇筋疲力盡,她幾乎被痛苦煉成了人渣,她希望能避免如坐牢般的夢魘,可現實比坐牢更黑暗。此時她才體會到,疾病才是媽媽的安寧之島,瘋狂是媽媽逃避的平安之家。
躺在救護車上,張薇說不出是哪裏疼痛,或者根本就感受不到疼痛。大腦依然停留在墜入空無的瞬間。她曾以為自己必死無疑,片刻的驚恐衝刺在記憶裏的,隻有不絕的哀號。
救護車呼嘯著,交通擁堵,跑得並不快,車流聲、音樂聲、風聲似乎不絕於耳。張薇閉著眼睛,聽著血液汩汩地流淌,也許順著傷口流到車裏、流到車下,一路星星點點,直到死亡……她傷感地體驗著,淚水向耳際湧去。崔總一把抹掉了她的淚水,那粗糙的手掌帶著焦灼的溫度。這不是第一次坐救護車,九歲時,張薇在湖邊玩耍,那時的白鷺湖周圍還沒有大理石護欄。湖邊水草蔓生,泥水濕滑。男孩子們在玩跳水遊戲。穿著寬大短褲的男孩,在岸邊助跑後,看誰能遠遠地跳進水裏。張薇突然出現在蘆葦邊,已經助跑的男生收不住腳,把她帶進水裏。可那男生以為張薇會遊泳,便獨自往深水裏遊去。當回頭尋找張薇時,才發現水麵連一點綠衣裙的影子都沒有。
幾分鍾後,張薇被大人們從水底救起,她麵色死灰,嘴唇青紫,已百呼不應了。人們從她肚子裏倒出一盆的汙水。救護車上,漸漸蘇醒的張薇感覺到媽媽懷抱的香甜。她的臉始終捧在媽媽的寬大而溫暖的手掌裏。那時媽媽那麼年輕漂亮,那麼機智勇敢。
“如果剛才不慎摔死了,媽媽還記得女兒嗎?”
張薇進了手術室,崔總和文文等在門口。兩人誰也沒說話,卻各自懷著忐忑。崔總的電話響了,是南河工地經理打來的,發生了一起腳手架塌落事件……
崔總吩咐了文文幾句,匆忙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