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2 / 3)

晚上,他獨自坐在白鷺湖邊,想著最近發生的亂七八糟的事情。崔總對他相當冷淡,他誤認為自己和洪院長一起回的貝地城,一起在貝地城遊玩。其實都是巧合,是冥冥中躲不開的糾纏。法哲認為崔總並不真的喜歡洪院長,他僅僅喜歡她的光鮮,她的招牌,以及她的美麗,而真實的洪院長他並不了解。他好像知道誰強暴了洪院長,卻沉默不言。他和那位女醫生出出入入,這哪是照顧病人,分明是泡女人。洪院長兩重天的生活,中間隔著一段遙遠的距離,隔著人情的冷暖、愛恨的本質、是非的錯亂。想到人性的冷漠,法哲肌肉疼痛,胸膛發緊,無法呼吸。人心難測,天意難猜,等完成南河大橋,就辭職離開公司。

人不能用汙穢的器皿去裝純淨的甘露,再評判甘露的純度。隻有靠內心的自我淨化,自我升華,才能保持甘露的純潔度。

對於一個良心還沒被汙染的人來說,愛是重要的生活內容,也是唯一的存在方式。法哲坐在河邊想著,一個頭上戴著兜帽的男子站在離他不遠的地方欣賞風景,那人無論從哪個方麵看,都極像法哲。法哲太專注於自己的世界,他根本沒發現這位圍著他轉的男人。顯然,這個男人就是高頓。

一個小偷從法哲身後走過,瞬間抽走了褲兜裏的錢包,轉手遞給了接應的同伴。高頓旋風般將兩人橫掃在地上,瞬間讓他們手腳疲軟,像烙餅似的踏實。高頓從他們身上搜出了七個五顏六色的錢包。法哲以為有人鬥毆,忙轉身離開。高頓啪地將錢包扔在了法哲的腳上。法哲詫異地看著自己的錢包,不明白為何由身後的褲兜裏跳到了腳前麵。

兩個癱軟的小偷蟲子似的在地上扭動著,被許多人緊緊地圍著,等待警察的到來。法哲四處尋找智鬥小偷的人,卻隻發現一個頭兜遮著臉的男子消失在人群裏。許多年後,法哲都一幕幕複製著那兜帽男子消失的背影。

法哲的電話響了,他以為是張薇的,卻是文文打過來的。這瞬間的錯愕似乎以前也發生過,也是把文文的電話,當成了張薇的。心理學家認為出現這種似曾相似的情景,一般是疲勞過度所致。

文文猜測到張薇會和法哲吵架,便以道歉為借口要見見法哲。

十多分鍾後,文文趕到了湖邊,在如蟻般的人群裏找法哲,發現並沒有人陪伴他時,內心像當了壓寨夫人似的甜蜜。她安靜地坐在法哲身邊,低聲軟語地說了句:“對不起,給你惹麻煩了!”

“麻煩本來就在的。”

“可我內疚得像……像……醋。”

法哲看了文文一眼,隨後望著幽暗的湖水,像欣賞水影裏那流光溢彩的風景似的,歎了口氣,什麼也沒說。醞釀時覺得很聰明的話,一到嘴邊,就覺得愚蠢了。安靜是最好的保護。

文文坐在他身邊,一臉的驕傲和喜悅,心頭品嚐著幸運的味道。

湖麵波紋顫動,揉碎了燦爛的光柱,沒有人懂得它們在經受著什麼,又想表達什麼。法哲不想說話,隻想靜靜地待著。可憐的人隻會注意自己。文文安靜不下來,她想聊兒時的故事,以喚起法哲美好的回憶,她想聊未來的前程,以引起法哲對權勢的憧憬,她還想聊聊重病的洪院長,以勾起法哲的苦澀。所以,文文開了好幾次口,法哲總是啞巴似的笑笑,聽著,不發表任何言論。所有的光彩靚麗都抵不過沉默的魅力。但是,一種甜蜜的感覺滲透了文文的欲望,好像一陣狂飆,香風習習,吹遍她的靈魂,氤氳著欲望飛旋。

文文感覺她距法哲很近,心卻很遠。她處心積慮地捕獲著法哲,李威政則想盡計謀地討好著她。人真是苦命,輕易得到的不珍惜,而得不到的卻又當成無價之寶。世界就是交織著愛和恨、聰明和愚蠢、簡單和複雜的一池混沌。

“到我家去欣賞拍的短片吧?”

“打擾你爸媽多不好!”

“他們不在家。”

“可今天實在沒心情。”

“看了短片你就有心情了,兒時的大王多霸氣。”

“我現在能喘氣就不錯了。”

“別說得那麼可憐。”

文文不容法哲分辯,拉起他的手便向車子走去。她的車已換成了幾萬元的自由艦。

副市長的家果然豪華氣派,寬大的房間,紅木家具,厚厚的地毯,精致的裝修,讓法哲頓覺自己樸素得像農民工。陽光是畫家的朋友,財富是權勢的朋友。屋子裏的安逸和他嘴巴裏的苦澀融為一體。文文真幸福,生活在這樣的家庭裏,現在的張薇又多麼可憐啊。瞬間的感覺像閃電擊中了法哲的心靈,他恨不得拔腿就走,趕到醫院,趕到張薇的身邊。無論逃得再遠,讓他心疼的人依然是張薇。

文文給法哲倒了杯現榨的蘋果汁,自己也端著半杯,坐在沙發上。兩人像二年級的小學生,像看露天電影似的專注。文文的心思縈繞在分分秒秒的指針上,縈繞在未來一兩個小時的幻想裏。而法哲則完全被畫麵吸引。

電視裏出現了貝地城的大雜院,一遝小夥伴們的照片跳躍著閃現在屏幕上。畫麵和音樂製作得都非常精細,當出現醫院的鏡頭時,法哲按了暫停鍵:電視上是貝地醫院高高的門診樓,青灰色三麵紅旗的浮雕,又窄又長的窗子,陽光中閃著血紅光芒的十字……法哲仔細研究著醫院的風景,猜測是什麼讓洪院長激動不安。

屏幕上出現了貝地城的第二小學,他們的母校,一位小女生的照片微笑著閃現出來。法哲怎麼也認不出這位女生,文文告訴他,這女生叫關京紅,曾考過全市第一,後來又以高分考入北京,是第二小學唯一一位留學美國的學生,現在取得了綠卡,定居在美國,聽說混得不錯。

流雲南飛,仿佛要把記憶帶走。一隻老鷹在萬裏無雲的天際盤旋,一旦發現獵物,就撲到垂涎已久的時刻。童年如夢,這夢是那麼沉,那麼深,墜入大海,帶走過去時光,永遠不再回來。

畫麵出現了法哲的鏡頭,從小到大能收集到的照片一股腦兒地穿插閃現著。法哲感覺自己的好時光都已過去了,而煩惱卻像時針一樣不離不棄。

記憶裏那條寬闊的大河,成了涓涓小溪,這讓法哲有種滄桑難共的感覺。夏天放學後,法哲把書包掛在樹枝上,脫掉上衣,一頭紮在潭水裏,像魚兒似的自在,像野鴨似的輕鬆。當他深吸一口氣,一個猛子遊到對岸時,看到樹下一隻黃狗騎在一隻白狗上。當時他還沒理解那對狗兒的愛情深意,他向那對狗兒潑水,可狗兒看看他,一動不動,他又向那對狗兒扔石子,那對狗兒才遲疑地分開。

吃晚飯時,他向爸爸媽媽講起了那對貪玩的狗,爸爸一巴掌捂到他臉上,讓他好好吃飯,不然就拿去喂狗了。

那潭水早已成了臭水坑,最後一次看它時,周邊還漂浮著垃圾袋。

過去的是那麼美好,美好的記憶都已過去了。

紀錄片放完了,法哲和文文正說說笑笑地討論著,文文的媽媽崔梅進家了。法哲急忙站起來,禮貌地叫了聲阿姨。

沒有理由向公眾展示市長家的生活,公眾沒有理解力。崔梅討厭女兒往家裏帶同學或朋友。她臉陰得像雨夾雪似的,根本沒看法哲。媽媽冰霜般的冷漠,讓文文很焦急,為了緩和氣氛,急忙介紹:“媽,你還能認出他嗎,騰法哲。”

崔梅換上了一副溫和的笑臉,迎著這位男生。可是當她看到法哲的臉時,驚訝得像遇到了鬼。這哪裏是騰法哲,分明是許多年前把她撞到河裏的高頓,是讓她暗戀的高頓,是洪界凡的男朋友。她驚訝的麵容充滿怪異的魅力,一如明月有各不相同的造型。

說出真理是一件痛苦的事情,但懷疑真理更痛苦。

崔梅像小腳老太太似的踉踉蹌蹌差點摔倒。法哲伸手扶住了她的胳膊。她哆嗦著,驚訝地盯著他的五官,好像扶著她的是霍亂病人似的。

將手放在鋼琴上並不意味著是音樂家,坐在副市長的客廳裏,也不意味著是市長家的朋友。法哲匆匆告別。崔阿姨的反應就像洪院長第一次見他時一樣,法哲已見怪不怪了。

文文對媽媽的表現相當不滿意,她覺得媽媽瞧不起法哲,甚至瞧不起法哲的媽媽。

媽媽瞪著一雙花貓似的眼睛努力回憶著久遠的事情,過去的記憶有時也會變得和未來一樣模糊。

“他要是騰四的兒子,你就是美國總統的女兒!”

“媽,你要是真和美國總統有一腿,他是不是騰四的兒子都不重要了。”

“他很像一個人……不可能……也許……”

“媽,你怎麼像做夢似的?”

“比這更荒誕的夢也做過。”

“瘋掉的洪界平院長誤把法哲當成了初戀情人。”

“洪……界……平?”

真相源於謊言。崔梅一屁股坐在沙發上,回憶一幕幕浮雲似的飄出了記憶的天空。二十多年前,高頓和洪界平先後去找過她。再後來,人們傳說界凡的姐姐和高頓相愛。有些流言蜚語,比河底的泥沙更沉重。崔梅像觀察實驗室的小老鼠那樣審視著過去,她感到一種空虛,急不可待地想重新找到那個可以填滿記憶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