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2 / 3)

創造悲哀的上帝總是比世人聰明。讓洪院長懷孕的人難道不是崔總嗎?男子漢就應該敢做敢當。法哲越想越生氣,生崔總的氣,生洪院長的氣,似乎也生張薇的氣。他對著高高掛起的輸液器和滴答作響的監護儀,咬緊牙關,欲望中的所有惡魔都聚集到咯咯響的牙齒上。他想回憶從前那位文雅、高貴的洪院長,可怎麼也記不起來,昨晚的相遇,仿佛也是非常遙遠的事情。發生了什麼?記憶怎麼了?法哲混亂得像黃河水,越想越恨,他想暴打崔總一頓。他以流水線作業的效率肢解著崔總的生活,混淆了是非。

逝去的日子沉澱出冰冷的分量,足夠打碎所有的夢想。

眼淚織成的霧顯現出生活醜陋的一麵,並把悲劇的莊嚴性和純粹性融為一體。愛是世人丟失的秘籍,隻有通過愛,才能找回自己。知道洪院長宮外孕的隱私,這是多尷尬的事情啊。崔總進來了,法哲生氣地別過頭去,像頭強驢。崔總像沒看到他的臉色似的,坐在床邊的凳子上。

“張薇為什麼揍你?”

法哲放下張薇的手,站起來,走到窗前,仿佛距離崔總遠些,才能拓展思維空間。

“她應該揍的是你吧?”

“我倒寧願是我!”

“那是誰?”

“肯定是個男人。”

“為何不找幾個人痛扁他一頓!”

“照顧好張薇,其他與你無關!”

“與張薇有關,就與我有關。”

“有關個狗屌!”

法哲氣得眼睛瞪得像夜間的貓頭鷹。

走廊裏治療車的聲音擾亂了法哲的感覺,這些毫無意義的聲音與生命到底有什麼關係。

在黑洞的邊緣,崔總無法前進也無法後退,似乎被永久地困在這裏,洞察一切卻無人訴說。這一瞬間拯救了崔總,他終於領悟到,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接受一切。人靈魂的終極本質,在許多方麵都曾是自己的敵人。

崔總厭惡地在衣袋裏摸出了煙和打火機,他剛點著煙,床上的張薇就嗆咳了一聲,似乎要側翻身,法哲馬上過來幫助她。張薇睜開了眼睛,迷惑地看著病房,看著法哲和崔總,似乎記起了些什麼,又似乎把握不準。

崔總熄掉了香煙,握著張薇的手。“你媽媽病情很重,還沒醒。”

“宮外孕!”張薇的淚水向耳邊流去,蓋在胸口的薄被也一起一伏的。顯然她酒醒了不少。

“五十年大慶的那天,你媽媽出過事,還記得醫生到家裏給她看病嗎……”

一個人不可能從荊棘裏采出葡萄,從雜草裏采出雪梨。“是他……”她哭著指著法哲,法哲站在床邊,可不敢握她的手,也不敢辯解。他渴望自己的熱情能滲透她,砸碎她結了冰的靈魂,驅趕心底的陰霾與寒冷,已經沒有東西能溫暖她的靈魂了。

“法哲僅僅長得像你媽媽初戀情人,你別胡猜!”

“她總玩小男生……連我的男朋友都不放過……”張薇激動地坐起來,帶動的輸液袋亂晃。

“你胡扯的技術登峰造極。”

“胡扯嗎?我本不想懷疑她的名譽,可她根本毫無名譽感。”

“你是個被寵壞的孩子!”

“我不要這樣的媽媽!”

“你還真不配做她的女兒!”

張薇顯然被崔總的話氣傻了,像笑又像哭地說:“我是不配,我沒她漂亮,可你們卻都想睡她是嗎?你們都睡了她是嗎?”

她的血液裏還殘留著不少酒精分子。

崔總氣得想打她一巴掌,被法哲拉住了。那憤怒的手掌熱辣辣的像淬火的鐵餅。他真想告訴張薇,界平為了撫養她,做了一位母親能做的一切,為了不讓張薇生活在後爸的手裏,她拒絕了許多求婚者。

生活隻是過程,不是結局,相信生活,哪怕奇跡發生。所有的仇恨都是反精神的,當人們被仇恨點燃,就像從五月的花園鑽進黑暗的地道裏。張薇像被風雨蹂躪的丁香花,哆嗦成一團,額頭上大顆大顆的汗珠像帶有毒性的露水。法哲緊緊擁抱著張薇,兩隻受驚的鳥抱團取暖,相互慰藉。生活像光鮮的舞台,揭開幕布,醜陋的故事一個不少地發生著,不倫不類,而故事的結尾總是反高潮地譏諷著。

誰的靴子不沾著過往的泥漿,誰的眼裏沒流過鹹澀的淚水。

“是哪個王八蛋……我要殺了他!”張薇痛哭不止。母愛是應該跪受的聖禮。

“殺他,何必你動手……不過得先知道他是誰。”

“他是誰……那該殺的是誰?”張薇的聲音裏有火藥的怒氣。

從昨天到今天,發生了多少可怕的事情啊。自己竟然對張薇的媽媽發生了溫情,是的,是罪惡的溫情。好在這一切及時阻斷了,好在遏製了,不然,會滑入那可怕的泥潭。

他們都需要空間,需要安寧,需要慢慢消化長長的青春路程。

白鷺市睡了。人們眼中的白鷺市該有多麼不同啊,一個沒有夜之罪與晝之霞的白鷺、一座罪惡累累的城市。人們是否了解它的輝煌與恥辱,它黃金般耀眼的歡樂,和那滅絕人性的欲望,以及它在晨昏之間造就和毀滅的一切。崔總站在界平的病房裏,透過窗子向外望著,他覺得他應該是勇士,是鐵血的男人,應該為自己喜歡的女人報仇。那個差點兒葬送了界平生命的壞蛋正是李總。他已確定無疑地感覺到是他。上次在酒桌上遇到李總,他一臉譏笑地問什麼時候能喝上喜酒,洪院長可是白鷺的牡丹花,喜歡的可不止十人八人。

“別讓花兒等得太久,小心花蕊招蟲子。”

男人的直覺也是無敵的,從李總調侃的口氣、譏笑的眼神和得意的眉梢間,崔總嗅到了這個男人的惡毒。這條毒蛇!毒蛇!他應該去抹了他,至少狠狠地揍他一頓,或者把他關進監獄。謀殺跟宗教儀式一樣,既需要祭師也需要祭品。要想把他關進監獄有的是手段,畢竟他的事業根本就是坑蒙拐騙起家的。上次他強製圈地,特意以車禍製造了一死一傷的慘劇,達到殺雞嚇猴的目的,逼迫住房搬遷。證據還保留在相關人的手裏,死者的親戚正好是崔總的戰友。這證據一旦被揭穿,一係列的罪惡將像土豆似的給挖起來,足夠李總在監獄裏待二十年的。如果真有正義的公堂,那他的嘴就是李總的毒氣室,足夠置李總於死地。

精神要搏鬥,肉體卻滑走了。

人是活在自由的高台,還是站在桎梏內,完全取決於自己。

崔總回頭看了看昏迷不醒的界平,又麵向窗外。那裏陽光明媚,空氣清新,是一個不錯的冬日。李總像一隻毒蜘蛛,在白鷺市結下了巨大的網。如果招惹了他的毒性,遭殃的何止是自己,還可能涉及陳副市長,這步險棋可謂步步驚心。

姐夫陳副市長經常告誡他要低調、謙虛,千萬別出頭。一旦有了仇人,不用動刀槍,幾封上訪的信就足以讓大半生的辛勞付之東流。近幾年,許多省部級的幹部因為小小的檢舉就輕易被摘了烏紗帽,換上了監獄服,不但自己進去,還像端掉老鼠窩似的,全家都被拉進了監獄。悲傷燙傷了他,憂愁是自私的,傷感也是。畢竟,這年頭,在商和官組成的家族裏,誰都不是純粹的幹淨人。

在矛盾的鐵鏈上,是矛還是盾,由不得自己。

人真是奇特物種,就像海市蜃樓,一會兒清澈透明,一會兒霧氣朦朧。起了風,浮雲突然蓋滿了天空,離奇的寂靜籠罩著四周,一大群烏鴉無聲無息地從枝頭飛過。天說變就變。

人情如紙張張薄,世事如棋局局新。複仇的這局棋,軍人出身的崔總還真沒有了衝鋒的豪氣。他長歎一聲,似乎把胸中積壓的怨氣全呼了出來。前幾天姐姐又催問他和那位醫生的戀情。姐姐希望家裏有位當醫生的弟媳,家人的健康就不用操心了。而那位醫生很會討姐姐歡心,花言巧語直達老姐的心窩窩。

現在崔總不知道該和誰結婚,為什麼結婚。有人看好他的財產,有人看好他的社會關係,還有人看好他的身體,而唯獨沒有看好他的精神。一位大二女生在床上等待著他,她水嫩的肌膚、姣美的臉蛋和敢於貿易的天分,讓他猶豫了很久。他還是丟下錢,轉身離開了。他精神陽痿了,道德、品格、靈魂和責任,成了他床邊的絆腳石。離開之後,他沒覺得自己偉大或善良,反覺得自己異常肮髒,仿佛自己是一個小癟三。這是那女生的第一次,要價一萬。買賣雙方,用靈魂簽訂了無字合同。這件事讓崔總思索了很久,女人、家庭、社會、未來……最後,所有的指向竟然都是界平,盡管界平和這事沒有一點兒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