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3 / 3)

睡處女有罪,睡妓女無罪,不知這是不是嫖客的道德?

為什麼還要留在這裏?喜歡過界平,卻又不敢真刀真槍地幫她。麵對正義,靈魂是一場纏綿不盡的掙紮。幾年前在工地,月黑風急,他起身到工棚外尿尿,在尿臊的熱氣中,隱隱約約聽到女人的呼救聲,斷斷續續的,像被風吹散了似的。他提上褲子,向著挖土機掘開的土堆奔去,果然,兩個男子正撕扯著一個女子的衣服。他瞬間跳下土坑,還沒來得及站穩,就被人當胸搗了一拳。那晚,他保護了那女子,卻被人揍得遍體鱗傷。兩男子得知揍的是老板,當月的工資也沒領就逃跑了。而那姑娘也悄悄回到老家,再也不敢到建築隊工作了。

英雄主義的豪氣消失已好多年了,正義的自豪感不再光顧,也已好多年了。

今非昔比,悲哀的後麵始終潛藏著悲哀,向卑鄙者複仇,就要把自己弄成了一個低賤的人。崔總感動於自己複仇的心願。然而良好的動機毫無價值,有些殺人犯也曾源於良好的心願。

崔總覺得自己是情感的邊緣人,既不能像當兵時那麼熱情,也不能像學生時那麼簡單。用厚顏無恥的麵孔麵對世人無疑是不錯的選擇,獨自一人時,為了呼吸,也要拿下麵具、本真地生活。靈魂是鋁合金的顏色,聞起來有六六六的味道。對界平的好感,從天堂瞬間摔到了地上。也許覺得界平因被玷汙而肮髒了,又因宮外孕而再次削價處理了。

婚姻就是賭博,賭徒總是被贏的希望所誤導,被輸的恐懼所激勵。每當崔總禁不住思考這被強奸的關係,他就幻想那些失敗的賭徒,假想著他們在賭桌上自取其辱,他便從自己的借口裏逃跑,逃脫一種不知饜足的痛苦。然而界平又是特殊的,在他心底有著特殊的顏色、氣味和感覺,他幻想著用凍僵的鑰匙開門,用凍僵的心邀請界平進入沒有生火的屋子,希望她是站在門口的陌生人,甚至希望她主動離開。社會不同部隊,在森林他已學會隨著野狼一起嗥叫,學會因絕望而發狂,學會因報複而得意。如果瘋狂是真實世界的邊緣,崔總感覺自己已半瘋了。

世人都聽說陳副市長家規森嚴,對妻子女兒要求極其嚴格。家庭生活不應該被當作街上飄揚的旗幟,把家庭拉出不合適的場所,就像衣衫不整地跑到大街上。妻子背了兩天的名牌包,便責令她鎖起來。網民的喋喋不休確實會把地瓜燙個爛熟。識時務的聰明人是不會挑戰網民的視力和嗅覺的。媚俗是這個沒有靈魂時代的主流思潮,權貴的人是不必向公眾展示他的生活的,因為公眾沒有理解力,隻有想象力。

公主般驕傲的女兒,哪能體會副市長的心情,趁他到北京培訓時,母女瞞著他買了車。陳副市長相當生氣,責令退掉,如果不退也可以,隻要再看到文文開那車,他就拿著斧子砸碎玻璃。崔梅領會過丈夫的冷酷無情,便找到4S店,本以為會費盡口舌,沒想到供貨商相當痛快地原價退掉了跑了兩個多月的車,還白送了五千多元的加油卡。聰明的崔梅知道這裏麵有貓膩,裝聾賣傻,慢吞吞地一臉無奈地走出了4S店。

吃早餐時,陳副市長聽說文文要和朋友拍貝地城的專題片,放下碗,詢問了具體的細節。

“就是拍拍大雜院裏,小夥伴童年的故事。”

陳副市長沒再發表意見,默許了女兒的計劃。其實,每當有人提起貝地城,就像揭開他傷疤似的疼痛,這內心的隱憂,女兒理解不了,妻子也理解不了。人人都有自己的真理,擁抱故鄉,有時不小心就擁抱了敵人,就會感受到敵人的匕首觸碰了自己的肚皮。

說出真話是一件痛苦的事情,但說謊更痛苦。關於貝地城的記憶,真話可怕,謊話也可怕。陳副市長的忐忑別人不懂。

幸福有時分配得不公。妻子對陳副市長的過分謹慎相當有意見,同是政府官員,為何別人的家人可以坦坦蕩蕩地吃好穿好,貴婦似的享受、公主似的生活,而他們家卻收斂著驕傲,小心謹慎地喘氣;為何別人家的子女親戚可以跟著升官發財,而文文隻能從小職員做起,像農民工似的辛辛苦苦。

十三年來,陳副市長的職務一直原地踏步。時間在這個被施了魔法的地方悄悄流逝,眼睜睜盼著換屆改選,即便他在後備幹部裏位列第一,可總是被後來人穿插到前頭,滅掉了他的升職想法。在官場,不同人種的友誼,不超過一隻看家狗和它的主人之間的關係,卻又沒有狗的忠誠。一旦升職無望,那些嗅覺敏銳的人,立刻歸附於新的權勢下。陳副市長像失寵的後妃,不得不享受孤獨和沒落。妻子和女兒稍有不滿意,陳副市長反責備她們嘴太碎,怨氣太大。妻子知道他的怨氣比誰的都大,但隻要走出家門,他便立刻戴上副市長的麵具,辦事認真、言辭謹慎,尊重班子,團結同事,不議論、不評價。人們覺得陳副市長才是真正優秀的幹部,是當下難找的好領導,是圈子裏唯一的活人。讚美對當官的人來說是絕好的氧氣,但是如果大家誇讚你,你就無法走在屬於自己的路上。

雖然所有橡木桶裏盛滿了紅葡萄酒,但你的小杯子也隻能盛下一杯的容量。有時命這種東西,不認也不行。

陳副市長漸漸相信了命運說。善於觀察的他發現那些官運亨通的人,確實有些命運的暗示。上次調職,省裏的哥們兒傳遞了可靠的消息,眼看著自己就要升上去了,內心正暗自高興,幻想著應該感謝哪幾位幫助過自己的人。可紅頭文下發時,還是沒有自己的名字。原來排序老末的副市長,他爺爺在戰爭年代曾救過一個人,那人的兒子便動了一下手指,照亮了別人的命運,也截斷了陳副市長上升的運氣。對林中伐木者講樹的感情,正像對蚊子講人的感情一樣,無聊透頂。

陳副市長越來越相信上天冥冥中注定的一切了。也許自己應該像老式掛鍾似的,安靜地待在角落裏,每到整點,悄悄地報一下時間,證明自己的存在。

文文要和兒時的小朋友到貝地拍片,陳副市長就洪姑廟的事想叮囑她幾句,但最終還是沒開口。

文明人看來,這是文明時代;功利人看來,當下是功利時代。功利人甚至會把善良和優雅關在門外,心甘情願地把自己變成家族的守財奴。男人總是把事業的成功歸於家族的功德,無論官還是商,都希望後代繼承並超越自己。像李總寄希望於兒子李威政主持大業,陳副市長也精心培育著女兒,他驚奇地發現文文有官二代子女的全部優點:愛好虛榮、生活浮誇、狂妄自大、奢侈享樂,不屑於幹一番事業的智慧與才情。以女兒淺顯的智慧,她鬥不過小三,爭不過情人。對女兒的認知,讓陳副市長感覺很失敗。

其實,陳副市長太著急了。女人的成長總伴著一係列的傷痛。文文的傷痛才剛剛開始。對於一個年輕人來說,愛情是最高貴的表達。對法哲的迷戀讓她抽筋似的難過,也許這是女人成熟的必修課。如果一個人喝醉了,他喝的是白酒還是紅酒並不重要。文文也有小小的狡猾,有玩耍陰謀的獨特的手段,有挑撥是非的思維基礎。這些潛質,雖非遺傳,也是家教的碩果。安靜的生活裏,陳副市長看到女兒的傻,卻看不到女兒的狡猾。文文依然生活在哥白尼之前的時代,覺得宇宙都圍著她轉。

文文、綠茶和小葉子等趕到貝地城,馬上聯係法哲,本以為法哲在貝地城,才知道他前一天剛剛離開。文文失落得像丟了雙翅膀的鳥,綠茶懂得文文的心思,取景的第一家就到了法哲家。法哲媽媽王香熱情地接待了文文及夥伴們,恨不得把自己的靈魂端出來招待客人。如果兒子能和文文結婚,那可真是前世的姻緣。王香搬出法哲的影集,從他滿月的第一張照片起,綠茶拍下了法哲成長的影子。當然也拍了小葉子、土豆等許多小夥伴,拍下了貝地城唯一的醫院,夥伴們出生的婦產科病房,還拍了幾個孩子的出生記錄。

文文充當主持人,采訪了幾位當地的老人。鏡頭裏的文文像風中搖曳的水仙,美麗而大方,一陣風吹過,幹枯的蘆葦也優雅地向她行屈膝禮。綠茶真不明白,這樣姣美的女人,這樣有身價有背景的女人,這位蚌中之珍珠,法哲為何敬而遠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