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2 / 3)

有些人像終生跋涉的香客,不停地尋找一座根本不存在的神宙。

張連長走進新房,拉上窗簾。房間暖和,嶄新的紫紅床鋪、貼著紅喜的桌椅,陳設喜慶,光線柔和,似乎一切專為顛鸞倒鳳而設。他們也本應色授魂與,如膠似漆,相約活到老死,宛如一對神仙夫婦。

“張連長,需要幫忙嗎?”不知誰捏著鼻子、吊著嗓子,像貓叫似的趴在窗台上喊話。

“報告連長,酒瓶的圓孔插了個方塞子,不合適咋辦?”窗外騰起一片壓抑的笑聲。

張連長苦澀地笑了,此刻,看著他的新娘,他和她的距離,說近也近,說遠,可也真遠。

張連長牽起界平的手,輕輕地握在手心裏。界平微笑著,這微笑像隔著一層麵紗般的不真實。張連長心裏一陣酸楚。

界平擺過頭去,眼淚突然就流了下來。大喜的日子,所有的悲愴竟然翻江倒海似的折騰出來了。張連長不知道該怎麼安慰新娘,他一直不知道她和高頓到底有著怎樣的故事。但他堅信,人不能生活在回憶裏,不能活在過去。

生活必須永往直前!

新娘似乎坐在了沉睡的火山口上,那火山千年萬年地沉睡著,但在她結婚的這天,火山卻蘇醒了,似乎要摧枯拉朽地毀滅即成的一切。

顯然,新娘的什麼東西被帶走了,留下的隻有眼淚。她被無名的力量引導著,迷失了航路。她害怕有一扇看不到的門,這扇門可能隨時會打開,吞沒她愛的人。樹下的分分秒秒,她都黃金般地珍藏著,一遍遍回憶著那時那刻的情景。點滴語言的殘片,瞬間就降伏了暴怒的江河,安定了彷徨的神經。

界平也不知道哪來的力量脫口而出:“對不起!”

新郎聽到了自己血湧上頭的聲音,骨頭嘎嘎作響。他一直堅信自己會成為好丈夫,成為好伴侶,可新娘卻把他拒之千裏萬裏之外,拒之情感之外、肉體之外。

當災難落到頭上時,新郎不僅不考慮怎麼樣結束這種局麵,甚至根本不願正視它,因為這實在太可怕、太不體麵了。

他像在鋼絲上行走一般,頭暈目眩,又想立刻逃往前線,一秒鍾也不想停留。他想發火,想揍人,想拿著衝鋒槍對天狂射。

關了燈,新郎抱著被子躺在了沙發上。

新娘和衣倒在了床上,頭花都沒摘。

再沒有比此時更尷尬、更氣憤,甚至更悲催的了。現在怎麼辦?明天怎麼辦?他們需要時間、對策和智慧。他們混濁了。

世界就是淚穀。那一夜就像一輩子那麼長。殘月的光輝灑在床頭上,界平撫摸著床單,回憶著高頓,是的,高頓!他從哪裏來?或者,他從沒有離開過?嫁給軍人的婚姻難道必須以欠賬收場嗎?

所有的問題都沒有答案,困惑像雲團般纏繞著她。沙發上的新郎在酒精的作用下,鼾聲均勻地響了起來。

第二天集合號響起時,被子整齊地疊放在沙發上。界平茫然地坐在床上,木偶般掃視著陌生的房間。這位沒被啟封的新娘,像欠了賬般的不自在。戰前非常忙碌,一整天都沒見新郎的影子。原來一周後出發的隊伍,臨時接到任務,第二天就要開拔南下。她真希望地球能倒轉到她被救起的那一刻,一切重新來過,她不會給他任何誘惑。老牛太憂鬱不肯耕地,公雞太傷感不肯報曉。

一切都是借口。

如果婚姻是一場盛宴,那肉體肯定是一道美味大餐。新郎就要上前線了,她頭一次清楚地意識到,要把如此乏味、空虛、不自然的獨身生活變成勤勞、賢惠、幸福的夫妻生活,關鍵全在自己。

新郎看到自己的船漏水,卻並不尋找漏洞。也許是故意麻痹自己吧。界平卻不敢再欺騙自己了,無論如何,她不敢將這樣的丈夫送上戰場。俗話說欠裁縫的債可以不還,欠賭棍的債必須還。她不敢欠上戰場的新郎的債。界平一件件脫掉衣服,搭在椅子背上。脫光的了新娘子就躺在大紅的被子裏,潔白的肉體等待著新郎的侍奉,這是戰前的大禮,是婚姻的第一道美餐。

界平迷迷糊糊被半點的鍾驚醒,也不知是幾時的半點,沙發上空空的,新郎還沒有回來。界平有些失望,甚至有些企盼。一股淡淡的酸楚和著甜甜的幸福湧向心頭。她感覺自己喜歡他了,也許會愛上他。

有鑰匙轉動聲,門恰恰這時打開了,界平的心突地狂跳起來。台燈亮了,新郎顯然審視著椅子上的衣服,審視著床上的新娘。燈啪地滅了,張連長站在床前,好久,一動未動。黑暗中,界平聽到了他沉重的呼吸聲。

界平真想從被子裏躥出來,摟著新郎的脖子。可她控製了自己。

新郎走到沙發邊,脫掉了鞋子,脫掉軍裝,再次倒睡在沙發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