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1(2 / 3)

季伯舜感到哀傷,也有些一籌莫展。

偏偏在這時,曾在1931年到上海參加過中國共產黨左派反對派統一大會的孫越來找他了,一進門就大呼小叫:“老季,你來得好,來得好啊!我們清浦的托派同誌正準備大幹一番哩,你這留過蘇的老同誌一來,我們的力量就更大了,我老孫也就更有信心了!”

季伯舜很吃驚:“你們要大幹什麼呀?”

孫越興奮地道:“發動一場大罷工,就從大興廠搞起!”

大興廠季伯舜很熟悉,知道是家日商紗廠,以為孫越要發動的是一場反日大罷工,遂問道:“和日本人幹一場?”

孫越手一擺:“哪來的什麼日本人啊!大興廠打從14年工潮之後,就由天津北方銀團接手了。現在,這幫反動資本家借口國難,把勞工員工的工薪一下子降了20%,引起了全廠勞工職員的極大不滿,就把機會給咱們送上門來了!”

季伯舜一時不知該如何表態,猶豫說:“在……在這種時候,全民抗戰,我們發動……發動這種針對國內民族資產階級的大罷工,是不是合適啊?”

孫越眼皮一翻:“咋不合適?無產階級勞苦大眾反抗資產階級的剝削壓迫,天然合理!在任何時候都合理,現在郜明那幫機會主義共產黨投降了國民黨,我們領著幹正合適!”

“可……可現在要全民抗戰呀!”

“嘿!什麼抗戰呀,那不是我們的事!”

細細一談,季伯舜才知道,在對抗戰問題的態度上,孫越和他,和托洛茨基的觀點並不一樣。這個滿腹經綸的教書先生認為,日本帝國主義和國民黨反動政府的戰爭,是一場狗咬狗的戰爭,因此必須采取革命的失敗主義立場。就像當年列寧對待第一次世界大戰的態度一樣:趁帝國主義戰爭造成的有利時機,發動群眾,變這場狗咬狗的帝國主義之間的戰爭為國內的革命戰爭。

季伯舜不同意,搬出了托洛茨基的主張,要孫越放棄自己的錯誤觀點,和他一起真正按托洛茨基的正確意見辦:在軍事上消極支持抗戰,在政治上積極準備推翻國民黨。

二人吵了一晚上,誰也沒說服誰。

最後,孫越退了一步,借著季伯舜的話頭道:“……好,好!就算托洛茨基主張是正確的,就算我接受你的觀點,在政治上總還要推翻國民黨吧?我們搞罷工又不是軍事行動,不是從軍事上破壞抗戰,日本人又沒打到這裏,為什麼不能搞呢?老弟呀,你想想,現在延安的那幫機會主義者拋棄了工人群眾,成了國民黨反動當局的座上客,而我們在這時候發動罷工,和工人群眾同甘共苦,會造成多好的政治影響!多大的政治影響啊!老季,你想想,好好想想!”

季伯舜想了三天,終於認可了孫越的分析。遂主動找到位於大飛道的孫越家裏,借著酒和孫越懇談了一次,承認自己有悲觀主義情緒,對托洛茨基的思想在現階段的實行還沒從根本上把握住,幾乎犯了教條主義的錯誤。所以,季伯舜不但同意支持這場大罷工,還決定和孫越一起參加領導這場大罷工。

大興紗廠是季伯舜的老根據地,當年的許多老人還在,不過,大多數老人的政治麵孔已變得模糊不清了。像在那個撤退的早晨糾纏他的劉成柱,就成了共產黨的叛徒,當了國民黨黃色工會的頭子。而另一個纏過他的工友趙黑子卻消沉得很,自認為把這個混賬世界看透了,說他和劉成柱、安忠良、郜明一樣,都不是啥好東西,都是拿他們工人當槍使,都是些耍嘴皮子騙人的家夥。

趙黑子沒提1925年10月17日早晨在瑪麗路飯鋪的那一幕,季伯舜卻隱隱感到了。季伯舜向趙黑子說明了真情,又道了歉。趙黑子卻隻是不理,隻顧自己抱著酒瓶喝酒。

然而,在漫長的十二年中,清浦——自然也包括大興紗廠,新一代無產階級成長起來了。他們父兄曾有過的思索,又合情合理地變成了他們的思索。趙黑子消沉了,而他二十三歲的兒子趙清生在飽嚐了剝削和壓迫的滋味之後,不顧他老子的堅決反對,又挺身而出了。趙清生不但早就在孫越的介紹下參加了清浦的托派黨組織,還在罷工期間成了季伯舜形影不離的貼身保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