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磊拿著一塊白板,對著這群大媽講啊講啊,也不知她們有沒聽懂,反正自己講著講著就有些夢遊感了。

張彩鳳把聽來的內容記在筆記本上,雖半懂不懂,但回到家就像背書一樣背起來。老公老何看著覺得好笑,但也知道她就這性格,做什麼事都一頭紮進去。

在隨後的日子裏,錢經理感覺到了熱氣在湧來,“金通基金”“金通基金”,無數人來打探。

他又驚又喜,一得意,在參加全省金融研討會時,向同行們吹了一通廣場舞“病毒式傳播手段”,聽得別人驚訝連連,嘩,還真的有這樣的事啊?

消息像傳奇一樣在業界流傳,前來打探、聯絡清潔工舞隊(現在張彩鳳們給舞隊起了個名“穆桂英隊”)的人接踵而至,先是銀行係統的,接著是保險業的,再接下來是商場的……

張彩鳳們在被驚到差點腦子短路的同時,四處登場,接不暇接。難道是要紅了的節奏?天啊,自己居然被人視作“病毒”啦,跳吧,到處去跳,去傳播吧。

於是“閱讀理想”文化傳媒公司清潔工張彩鳳們,真的是舞出了前所未有的人生新體驗。

當然,與四處登場的新體驗相比,其實最大的心跳還是在自己公司裏,當她們埋頭拖地時,當她們看著那些視自己若空氣的白領從身邊走過去時,她們心裏在跳:他們知道我們是誰,在幹什麼嗎?

來邀約的人越來越多,錢經理開玩笑道:他們總是把電話打到我這兒,說是要找你們,要不我給你們當經紀人吧。

張彩鳳回答得像巨星一樣:找的人再多,我們也是把你們中國銀行擺在第一位,因為我們是在這塊地盤上起步的,你們哪天可別趕我們走噢。

錢經理哈哈笑道,你們還挺講政治的,好好好。

隨著“穆桂英隊”名聲擴散,連城西幼兒園招生,園長都來邀請清潔工大媽們助陣了,她說,你們適合我們,小朋友喜歡有喜感的奶奶、外婆。

張彩鳳說,好好好,我們一定去,可惜我還沒做外婆呢,我那寶貝還沒找到男朋友呢。

來邀約的人越來越多,有些人不明就裏,甚至把電話打到了“閱讀理想”文化傳媒公司,他們還以為這支舞隊是屬於公司的。

強總最近就接到過幾個這樣的電話,他對著那頭說,打錯了。

等他接到第十一個電話時,他認定肯定是哪兒登記錯了電話號碼。

而等到他接到第二十個電話時,他生氣地衝著那頭喊,是別人冒我公司的名,在騙人。

強總這麼生氣,還因為心情不好。

他心情不好,是因為趙雅芝與安安又鬧“分歧”了。

原來,安安把趙雅芝原先負責的百帛公司“絲綢夢園”文化創意項目轉交給了方純、李輝偉等幾位年輕人,年輕人為此做了一款APP,想法雖好,界麵和版塊設計也算獨特,但做完後他們拍拍屁股就算完工了,其實還早著呢,做APP難道是為了鎖進箱子裏不成?需要推廣出去才能證實這方案、這設計、這功效是否靠譜,但方純他們可不是,他們拿著這個移動客戶端,向公司頭兒顯了一通寶,得到了一番誇獎,就算大功告成了,然後精明萬分地把渠道推廣、市場運營像踢皮球一樣,踢到了安安這邊,而安安一個轉手,就推到了“資深大牌”趙雅芝這邊,還說什麼,趙老師,百帛公司是你的老客戶啦,你做推廣,他們最放心。

靠,這年頭怎麼了,80後都上場玩忽悠了。趙雅芝對安安說,不是說我沒互聯網思維嗎,APP我不懂的,我做不了。

安安說,趙老師,市場的道理是一樣的,即使你不懂新媒體,但你懂人心啊。

趙雅芝說,人心?我什麼時候懂人心了,我這輩子最笨的就是不懂人心,不要說老的了,就是現在那些小的,我都看不懂。

安安的臉色就比較難看了,她尖銳地笑道:你現在每一句話都刺痛了我的心。

趙雅芝冷笑道,APP,新媒體?誰出主意誰去執行吧,無論是這家公司還是這個國家,從來缺的不是出主意的人,缺的是幹活像牛一樣做到底的人,切,誰設計的誰自己去執行,自己設計的產品自己才會有感情,有感情才會做好用戶體驗,這不是你們說的嗎?嗬。

她們甚至在強總麵前搶白起來。

強總很生氣,雖然他也認為趙雅芝的話裏有幾分道理,但這女人脾氣越來越大,越來越控製不住自己,按理說也已經“更年”了,唉,所以說女人得先解決自身的事,否則禍害辦公氛圍。

強總沉著臉說,趙老師你不是最資深的嗎,公司最困難的時候需要像你這樣的大牌扛著,你就譬如這是個全新的項目,是與方純他們無關的項目,就譬如是我此刻布置給你的新任務好不好,你去執行。

趙雅芝沉著臉出來,切,還大牌呢,到這個時候,才想起來我是大牌?

留下安安在辦公室,強總說,你怎麼回事,這麼一個大姐,你在管理中,也得給她尊敬。

安安瞟了一眼強總憂愁的臉,說,我給她的尊敬都有一籃筐了,我真的搞不定。

強總說,這麼個阿姐都搞不定,你還怎麼去搞定外麵的競爭者、合作者?

安安心裏有隱約的痛,她心想,外麵的人搞定他們有什麼意義,我連你都沒搞定,唉,連你都沒搞定,搞定全世界又怎麼了?

安安這一陣的心煩還不完全是業務,或者說與業務焦慮同步進展的是情感的不安妥感,它們相互牽連,讓她恍惚,有時他好像在享受她對他的溫情依戀,有時候他和顏悅色地看著她,眼神裏似有對曖昧的鼓動並交錯著猶豫,有時候他又在嫌她業務缺乏突破力,有時候他似在逃避,但有時候他又會興奮地摟一下她的肩膀……凡此總總,就是他沒給她一個明確的,或者說她所希望的態度。

對這態度的琢磨,甚至影響到了她在這公司裏的精神狀態,她遏製自己湧動著的時而憂愁時而歡喜時而泄氣時而興奮的情緒,那個開關就在強總的辦公室裏,就在這個中年男人這兒。

現在她看見強總握著它,那修長的手指其實那麼軟弱,無力。她看得出他致命的遲豫。

她對自己受製於這無形中的開關,深感痛恨,她無數次想冷靜地告訴自己:迅速丟了這個開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