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像揮著馬鞭一樣揮著手臂，她像騎著馬一樣交換著腳的步律，她說，出手快，轉身快，目光成直線，都把自己當楊門女將吧。
每個不下雨的早晨，“閱讀理想”文化傳媒公司的清潔工張彩鳳們都在中國銀行門前的空地上起舞。
“可愛，可愛，可愛，你可愛……”
《你可愛》像晨風吹拂剛蘇醒的街道，一個小時後這裏將迎來洶湧的車流人潮，而現在這裏是無人阻攔的跳舞場。大媽們齊刷刷，用她們擦慣了玻璃的手，拎慣了水桶的臂，習慣粗活的腰身，被人輕視的臉神，舞出這一天裏最初的力量。“可愛，可愛，可愛，你可愛……”那小夥說用了“穆桂英掛帥”的元素，虧他想得出來，這節奏裏確實有一種奇特的英武。張彩鳳站在最前麵，迎著從對麵利星廣場頂部升起來的太陽，微微閉眼，她向空中搖著手臂，感覺揮鞭衝向這晨光中的城市。
她告訴過身後的這些姐妹們，這歌是有人專門為我們寫的，全城你找不到第二支隊伍跳這個的。她說，你們沒聽出來嗎，“轅門外三聲炮響似雷震，天波府走出我保國臣”，她哼著，示意她們尋味其中剛勁的韻調。
她們說，啊，難怪啊，給你這麼一說，是有點“穆桂英掛帥”的調子。
她像揮著馬鞭一樣揮著手，她像騎著馬一樣交換著腳的步律，她說，出手快，轉身快，目光成直線，都把自己當楊門女將吧。
張彩鳳在順應《你可愛》的旋律過程中，無意中塑造著清潔工舞隊的風格。她滿意自己對音樂的講述，因為她們都懂了，接下來各位聞樂起舞時都有那麼點楊門女將的意思了，這使她們的動作有了一種果斷、硬朗的力度，與街邊其他隊伍或曼妙或明快或搞怪的風格截然不同。
她們虎虎生風，吸引了上早班的人們的視線。
中國銀行營業所二樓辦公室的窗前站著一個人。
最近這幾天，他來得都很早，他注意到了這支略顯奇葩的舞隊。
在觀察了一周之後，他終於在一個早晨坐到了銀行的台階上，近距離地打量這些動作勁猛的大媽。
這顯得很奇怪。整個城市都不可能有這樣一個男子這麼一大早旁觀這樣一群胖瘦高低各不同的大媽。
當然，與你想象的一樣，他絕不可能犯了花癡。謎底在這天六點四十五分舞隊散場了之後揭開。因為他走過來，對張彩鳳說，這位阿姐，有點事想跟你商量？
張彩鳳早注意到這人了，她心想，有什麼狀況嗎？咱擾民了？這裏不讓跳了？要趕我們走了？
於是她賠著笑臉，說，好的，好的。
哪想到他沒有要趕她們走的意思。他遞過來一張名片，說自己是這家銀行客戶部的經理。
張彩鳳看名片，知道了他叫錢磊，也就是錢經理。
錢經理戴著眼鏡，說話有板有眼。他說，阿姐，你聽說過嗎，有人通過跳廣場舞的大媽推介理財產品。
她搖頭。她以為他在勸自己別上當，有人對跳廣場舞的大媽行騙。
他說，沒聽說過？哦，那麼你聽說過“得大媽者得天下”這句話嗎？
他一本正經的臉神，讓她想笑。她心想，有病啊，還得大媽呢，這年頭沒人要大媽的。
他說，我們也想試一下，我的意思是我們銀行也想試一下這種營銷途徑。
她這才注意到他腳邊還放著一個袋子，裏麵是一遝遝T恤。他拿出一件，打開，是印著字的廣告衫，那字是“金通基金”。
張彩鳳可不明白這是啥理財品種，但明白這廣告衫是幹什麼的，馬路上老年長跑隊不是經常穿著各種廣告衫在奔跑嗎？
錢經理解釋道，我們銀行也想試一試借助廣場舞的推廣手段，你們的舞蹈風格與別人不太一樣，很引人注目的，要不請你們試一下？
送我們衣服？
是的，哦，不光是衣服。錢經理笑了。這樣的男人看不出年紀到底有多大。
跳舞時把這廣告衫套在外麵，這我知道。張彩鳳說。她心想，穿就穿唄，隻要別趕我們走，隻要永遠讓我們在這裏跳，穿就穿吧，就算互相幫忙吧。
錢經理含笑道，不光是穿這個衣服，還需要你們到附近的小區去跳跳，這樣吧，一個月每人一百塊錢。
從第二天早晨起，張彩鳳們穿著“金通基金”在中國銀行門前跳《你可愛》。
接下來的幾個雙休日，張彩鳳們還把《你可愛》跳到了城南的許多個小區。
“可愛，可愛，可愛，你可愛……”
音樂生風，騰挪扭擺，她們跳出了感覺，一方麵是因為有酬勞，雖然不高，但給她們的感覺是顛覆性的，等於是跳舞有出場費了，這是質的躍進，是做夢都想不到的；更想不到的是到了第四周，錢經理過來告訴她們，銀行領導看這些老姐們投入，決定增加酬勞，每人每月二百塊，天哪，做了一輩子的粗活，到這把年紀居然跳舞也掙錢了。另一方麵，讓她們喜出望外的是這個《你可愛》風格特別，所到之處，目擊者迅速發現了它的不同質感，圍觀者、現學者眾多，這讓她們感覺到了被承認，這也是致命的。
“閱讀理想”文化傳媒公司清潔工張彩鳳們的廣場舞，由此四處出擊，越戰越勇。
錢磊經理和銀行同事在跟蹤中發現，這種傳播雖不像媒體報道的那麼神乎其神，但作用還是有的，尤其是在中老年人群中，比如，來打聽該基金品種的老年人近期增多了。
錢磊經理在向銀行高層彙報時，高層犀利地指出：效果已顯現，但還沒做到最大化，這是因為文化衫還隻是視覺傳播，如要做深做透，錢磊你們還得對大媽們進行一定的培訓，讓她們能說得出“金通基金”的基本道道，也就是要實現從“文化衫傳播”向“用戶口碑定向傳播”的轉化。
錢磊撓著頭皮，來找張彩鳳們。
他說，效果很好很好，但如果別人問起來，什麼是“金通基金”，收益有多少，你們怎麼說呢？你們穿在身上的字你們不知道它是什麼意思，這不太妥吧？
張彩鳳一聽就知道他在繞，就說，錢經理你就直說吧，你都付我們錢了，隻要我們能做到的，就該做到最好。
錢經理覺得這大媽挺爽快，就笑道，我想給你們講講理財知識，你們晚上有沒時間來聽一下？
於是接下來的幾天，張彩鳳和眾姐妹下班後就坐進了對麵中國銀行大樓的會議室。